孙婆子眉头却还皱得死紧,她见王墨一直笑盈盈的,将手里的筷子落在案板上,伸手到裤子上擦了擦,小跑着几步蹲到了王墨身边。她做贼心虚地往灶堂门口子望了好几眼,见没人来,才小心翼翼地道:“昨儿个夜里,风可大,给那桓表石柱都吹斜了。”王墨偏头瞧她:“啥桓表石柱?”“就渡头立那个。”孙婆子见他一脸茫然,拍了把手,“就、就给大爷去邪秽的!”王墨想了好半晌,终于想起来了。他“哎呦”一声:“有啥邪秽可去啊?爷这模样,哪点儿像中邪的!”他埋头洗碗:“孙妈妈,我们村儿里也有汉子中过邪,我跟着阿姐去瞧大仙儿跳神。那会儿我虽然年纪小,可到底是知道中邪了的人,是啥模样。”他认认真真的看向孙婆子:“爷这样的,好生着呢。”王墨洗过一遍碗,觉得还不够,便将碗搁到灶台上,站起来将脏水倒了,又舀了瓢干净水。他坐回小马扎上,将碗一个个放进盆子,瓷碗缓缓沉到底,起了一连串泡泡,他伸手进水里:“要我说,那什么柱子都多余立,还有那个镇纸,没啥大用。”孙婆子一听,脸色都变了:“哎呦二爷,您这话也就和老婆子我说说行,到外头可不能瞎说。”王墨洗干净了碗,站起身,将碗一一摆放到橱子里:“我知道的,不说。”他关上橱子门,怕孙婆子担心,又补了一句:“和爷我也不说。”他想着,爷那性子,若是知道了,非要闹得天翻地覆,还是不知道的好。洗好了碗,王墨将屋子也收拾了一遍。炕头子,玄鳞靠在墙上看他,手边儿还是那只孔明锁。这东西可难解,过了一开始的烦躁劲儿,后头解不开他也不恼了,全当是练手。见王墨一直没有要出门儿的意思,玄鳞终于忍不住问道:“还去收拾你那小园儿吗?”王墨放下畚斗,瞧向汉子:“今儿是咋了,这想出去?”玄鳞不多好意思说。今儿晌午,临着见吴庭泽前,王墨给他梳头发,小哥儿端着他的脸细细瞧了好半晌。直夸他长得俊。虽然玄鳞没咋仔细照过镜子,可低头瞧着这一身板正的缎子面儿,指头上翠绿的扳指环。想着王墨说他俊,定是觉得他气质出尘,倜傥不羁。他是蛇那会儿,便是整个灵潭最好看的,稀罕他的蛇,如过江之鲫,一条接着一条,他一个都瞧不上。后来他修仙成人,喜欢他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玄鳞想着,王墨若见过他真身,定再不会想着这平平无奇的吴庭川。可是眼下不成,他变不回自己本来的模样。他觉得他得到外头坐一坐,让这小哥儿好好瞧瞧,他这龙姿凤章。王墨不知道他小心思九曲十八弯,只以为汉子在炕上憋久了,想出门透透风。他瞧着他,哄道:“成成,地我回来再扫,咱这就拾掇园子去。”王墨给那架四轮车推到炕边上。他怕汉子出门管不住下头,再尿了,将轮车的座椅铺了可厚实的褥子。他瞧着他:“咱在自己的院子,尿了也不多丢人。垫子铺得可厚,没事儿。”说着,王墨将汉子扶到炕边,俯身过来,叫玄鳞往他身上趴。可单薄的一副背,玄鳞伸手过来,轻轻环住了他的肩。他想起吴庭泽的话,一个村里来的哥儿,上不得台面。可就是这上不得台面的哥儿,一口一口的喂着他,一点儿不嫌弃的伺候他,实打实的待他好,让他这个行将就木的废人,能好好活着。他像个饿久了的人,好不容易得了块面饼子,吃饱喝足了,再不敢想忍饥挨饿的时候。而这小哥儿,就是他的面饼子。只背上背下这简单的动作,王墨也累得呼哧啦喘。他轻轻将汉子放到轮车上,正要起身,环着他的手臂,却将他箍紧了。王墨正想问他干啥不松手,身后的汉子却慢慢贴了过来。那是一双挺薄挺凉的唇,顺着王墨的后颈子缓缓往边上移,蹭到了他的脸颊,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亲。王墨的小脸唰地一下红了个透,本来还扶着玄鳞腰的手,蓦地抽了回来,他转回身,捂着发烫的脸:“你干啥亲人呀?”玄鳞仰在轮车椅背上,静静地瞧着他,心里酸酸涩涩。他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可他知道自己什么都说不了。昨儿个夜里,风雨大作,他躺在炕上,心火压都压不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当多少日的吴庭川,或许只要一个契机,他便能重回本身,到那时,他再不用拘在这破院儿、这炕头子。到那时……玄鳞瞧着小哥儿气哼哼的小脸儿,轻笑道:“就许你亲我,不许我亲回去?”王墨又想起黑灯瞎火里,他偷亲人的事儿,他急地伸手捂他的嘴:“不许说了!”玄鳞可喜欢瞧他又羞又臊的小模样,一脸绯色,连眼尾都泛起红。他张开口,牙齿缓缓磨着小哥儿的手心,弄得人直痒。王墨抽回手打他:“青天白日的,咋没个正形。”玄鳞一只大手揽住王墨的后腰,下颌轻轻抵着他的小胸脯,抬着眼睛沉沉地瞧他,他抿了抿唇:“王墨,不管我到哪儿了,变成什么模样,都会回来寻你。”他声音可轻可轻,像在承诺着什么。王墨听不懂他的话儿,想着这汉子又逗人,他攥着拳头捶他没有知觉的后背,红着脸嗔道:“你、你出个院儿都得叫我推,还想上哪儿去?”玄鳞没说话,大手却收紧了。轮车声嘎吱嘎吱地响,王墨推着人出来。昨儿个夜里,俩人回了屋,王墨背玄鳞回炕上。他掀开他衣裳,汉子瘦得就剩下骨头架子的胸膛子,一道青一道红。他瞧得心疼。现下是在自己院子,王墨只将薄棉被虚虚缠着,没绑得死紧。玄鳞腰上没劲儿,坐不稳,王墨就伸着只手扶着他,慢慢往院子走。孙婆子听见动静,以为是王墨推车收回仓房了。她笑着跨出门:“二爷,锅里饺子……”话还没说完,正与玄鳞对了个正着。那一双眼,冷得人。孙婆子慌得收住了脚,垂下头结结巴巴道:“大、大爷。”她心里直泛嘀咕,这好端端的咋又出来了,莫不是要上哪个院儿找人麻烦?就听王墨开口道:“孙妈妈,方才您叫我。”孙婆子应一声,抬手指指灶堂:“饺、饺子好了,想着给您尝一尝。”王墨倾身瞧着玄鳞:“孙妈妈晌午现包的饺子,爷尝尝?”两人吃过午饭了,这时候还不多饿。玄鳞又不喜欢吃旁的做的饭食,冷声道:“不想吃。”王墨瞧向孙婆子:“那麻烦妈妈给我盛几个,我尝尝。”孙婆子笑着应下,转身回了灶堂。王墨瞧着汉子,伸手拉了拉他平直的嘴角:“成日里挂个脸,可凶。”这也就是王墨,旁的要敢这么碰他,玄鳞火气早要上来了。他仰着头,好脾气的问:“凶啊?”“凶呀。”王墨皱个细眉,“我头一回见你时,你就是这个模样,凶得吓人。”玄鳞想不起来他俩第一回见面时,自己啥表情。只记得这小哥儿,穿一袭大红嫁衣,跪在自己跟前,说会好生待他。他当时没信,他却一诺千金。不一会儿,孙婆子便出来了。她手里一只白瓷碗,里头盛了几个饺子,知道王墨爱吃香油,在上头淋了不少。王墨轻轻接过来,孙婆子瞧了眼轮车上鬼见愁的汉子,行了个礼,哆哆嗦嗦地躲回了灶堂。王墨伸筷子,夹起个饺子轻轻咬了一口,皮薄馅大,韭菜鸡蛋肉的,泛着丝丝油花,可香。许是天气正好,许是小哥儿吃得太香,玄鳞也想尝尝。他不多好意思说,一只饺子却递到了他嘴边,王墨道:“尝尝。”玄鳞张开嘴,咬了一口。醇香的汤汁流了出来,很是浓郁。王墨蹲到他旁边,伸长手给他指。不多远的地儿,正是院子的小园,俞凤安留下来的小园。这里以前种着花,一到春,姹紫嫣红的可是好看。只后头,院里没人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满了杂草。王墨将小碗放到地上,推着轮车过去:“这一大片园子,够我种好些菜了。”他眼里亮晶晶的:“我都想好了,东边这块儿种叶菜,北边种蕃柿子,你夜里饿了,我就给你做西红柿鸡蛋汤面。”玄鳞心里头暖乎乎的,他瞧着他,轻声道:“小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