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墨听见唤,微微俯下身。玄鳞伸手进怀里,一阵声响,他将那只钱袋子拿出来,放到了王墨手里:“我问过孙婆子了,种菜得有种子,得买苗。”王墨微愣,他出不得院子,这事儿和孙婆子提过一嘴,婆子说她来想办法。王墨抿抿唇,是他想种菜的,还用了人俞娘子的小园,咋好再叫爷出银子,他将钱袋子还回去:“我这儿有呢。”“这从古至今都没有叫媳妇儿花钱的道理。”玄鳞拉过王墨的手,摊平,将钱袋子放到他手心,“这才多少银子,你可劲儿了花,我都养得起。”王墨红着脸,没再推拒,他将钱袋子收进怀里:“那我给爷种多多的菜。”玄鳞目光柔软:“好。”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二月末。过了春分,气温回暖,白日渐长起来。王墨这几日忙得紧,小园子的杂草拔干净后,还得翻土,他和孙婆子借了把锹,在园里干得热火朝天。玄鳞有精神了便来陪他,一把四轮车,安坐在离小园几步之遥的空地。有时候一干就是小半天,从日光稀薄到一片灿烂的金。王墨干活实在,没人管他,就能在地里一直不歇。汉子便掐着时辰叫叫他,喝水了、吃两口干果了、该坐一会儿了。玄鳞想着自己以前也没这么磨唧过,对着个人又管又问,俨然成了老妈子,可他这老妈子又当得心甘情愿、乐乐呵呵。王墨才刨了会儿土,身后的汉子便喊他了:“小墨,过来坐会儿。”王墨撅个屁股,头都没抬:“还不累呢。”玄鳞皱眉:“陪我坐会儿。”园里的小哥儿停了手上的活儿,拍拍土,出来了。他身上脏,干脆坐在了轮车边的青砖地上。玄鳞垂眸瞧他:“地上冻人,去坐小椅上。”王墨懒得动,玄鳞又唤了一遍,才慢慢悠悠地拉了张小马扎过来。因着王墨干活,玄鳞叫孙婆子在院里架了小方桌,上头摆满了吃食。他端起杯茶,伸长手递过去。王墨嫌自己手脏,没接,就借着玄鳞的大手,凑头过去。挺肉乎的一双唇,仓鼠似的咕咚咕咚喝水,很快杯子便见了底。玄鳞瞧得眼热,喉咙不动声色的滚了滚,将茶杯落在了桌上:“不用这么急,慢慢来。”“可不行呢。”王墨看向他,“这种菜讲究时候,过了就不得行了。”他掰一只小黑手给他数:“拔草、翻土、买苗、播种,一样样的可赶。”玄鳞瞧着他淡淡的笑:“干到哪一步了,该买苗了?”王墨点点头,皱起个小脸:“其实都迟了,应该早些买的。”这都快三月份了,若是种得早一些,周期短的叶菜,已经能收了。玄鳞不多懂这些,他轻声道:“我听孙婆子说,吴家地里又快收菜了。”萝卜、小白菜长得快,一两个月就能成熟一次。王默点点头:“是嘞,听妈妈说,那菜地好大呢,过上三两个月,油菜花开了,金黄金黄的一大片。”他一说起这些,眼睛里泛光,满是欢喜。瞧着时辰不早了,王墨抬头看了眼日头,都快到正中了,他“哎哟”一声,忙站了起来:“这都晌午了,饿了吧?我做饭去。”他伸手在裤子上拍拍土,觉得手心还是脏,到井边洗了把手:“咱今儿个吃面条,成不?”玄鳞吃饭挑,可王墨做的,他不挑。进了屋,王墨给人背上炕,又给人把了回尿,怕他闲坐着没意思,将炕头子的书拿过来,翻到折角的那页,塞进汉子的手里,才忙着去做饭。玄鳞靠坐在墙边,没看书,他抬起头,默默地瞧着小哥儿的背影,若有所思。面条做得快,不多会儿,王墨便端着木托盘进了屋,轻轻落在了矮桌上。只是和以往不同的,这回是分开的两个碗。玄鳞皱了皱眉,他和王墨在一个碗里吃久了,瞧着两个碗,觉得生分。他拉了个脸,沉声道:“做什么分开吃?”王墨挠挠颈子,没说话儿。他伸手将一只碗端了起来,坐到炕沿上,挑起筷子面条凑过去,却见汉子一直不张嘴,他软声哄他:“爷,吃面了。”玄鳞别个头,闷声闷气地一股子委屈:“一个碗吃得好好的,弄两个。”王墨就知道他得耍性子,面刚出锅,瓷碗还烫,他拿不住,轻轻落到了矮桌上。他倾身凑过去,俩人挨得可近,快要脸贴上脸。鼻息间呼吸轻轻,毛茸茸的挠人脸,王墨见人一直不理他:“就今儿个,明儿还用一个碗。”玄鳞不言语,一双唇抿得可薄。王墨没法子,“哎哟”一声,不多好意思地坦白道:“今儿是我生辰,给自己做得长寿面。”玄鳞一愣,好半晌没反应过来。他成日里不出门,日子都给他过糊涂了,早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玄鳞转回脸,就见王墨正垂着头,脸上一片绯色。他咽了口唾沫:“怎么没早说?”“也不是啥大事儿。”王墨嘿嘿笑了两声,“以前在家,阿姐就给我下碗面条,再偷摸打个蛋。”他伸手指指碗:“今儿个我也放蛋了,汤底还是昨儿个留的鸡汤呢,可鲜。”玄鳞垂下眼睫,罕见的内疚:“我没准备生辰礼。”王墨笑起来,一张小脸儿甜丝丝的:“你把面好好吃了,就成了。”他复又将碗捧了起来,夹起一筷子面条到玄鳞嘴边。这回汉子没推拒,轻轻张开口,将面条吃进了嘴里。王墨瞧着他:“鲜吧?再吃片菜叶。”玄鳞点点头,又摇摇头:“鲜,不吃。”这汉子,说啥不肯吃青菜叶,王墨叹口气:“这挑嘴儿。”玄鳞被他说惯了,一点儿不回嘴,过了有一会儿,他轻声道:“小墨,吴家菜园子,想去瞧瞧吗?”王墨傻兮兮地瞧向他:“啊?”玄鳞脑子里全是王墨生辰这事儿,他想不出能送他啥,钗环镯子,小哥儿嫌干活儿累赘,不肯戴;绫罗绸缎,他怕种地弄脏了,也不肯穿。汉子抿了抿唇:“上回是你一个人出门,这回……我陪你。”“真的呀?”王墨眼睛瞪得圆溜溜,可经历了上次那事儿,他心里头实在没底,咬了咬唇,小声道,“被人知道了,不多好吧。”玄鳞伸出手,将王墨的小手握紧了:“有我在,你怕啥?”王墨垂下眼睫,小脸上起了笑意:“有爷在,我啥也不怕。”吴家的菜地并不多远,坐马车,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可玄鳞不想坐在四四方方的木头箱子里,他看向王墨:“你推着我去,累不累?”王墨摇头:“那才多远的路呀,不累!”“那咱俩吃完面就出发,带够银子,想买啥买啥。”王墨听着话儿,眼睛亮晶晶的:“好!”玄鳞嫌麻烦,不想从正门出去,便叫孙婆子开了院子的偏门。可他俩出门这事儿,还是不到一刻钟时辰,便传得一宅子都知道了。屋子里,桌上点着香,香云缭绕,袅袅升起。吴老夫人正闭着眼念经,手里一把佛珠,轻轻地捻。不一会儿,小女使便迈着碎步回来了,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吴老夫人身边,垂首耳语了几句。捻佛珠的手停下。吴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看向方婆子,缓声道:“找两个可靠的,跟在后头,别出啥事儿。”方婆子抿了抿唇:“夫人,就这么随他们去了?”吴老夫人沉吟半刻,叹息着点了点头。她是庭川的娘,她纵着他、顺着他,可她也是吴家的老夫人。王墨是她张罗着纳进门的,可一个村里来的野哥儿,侍奉在左右成,真要他当大房,那绝对不成。可光罚跪个祠堂,她这个大儿子已经要打要杀了。她摇了摇头:“遂了他吧。”这时节,天气已然回暖。王墨怕汉子管不住尿,给轮车的坐板上,垫了厚厚的褥子,又在汉子的肩上,披了一件长斗篷。三年了,玄鳞头一回出吴家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