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庭泽说不出话儿来,好半晌,他抿了抿唇:“大哥,你不会真打算和那小哥儿过一辈子吧!”“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儿。”吴庭泽咽了口唾沫,他快十八了,在外头打拼了好些年,能扛事儿,可在他大哥面前,却还是无端的心虚。他深吸了两口子长气:“是,我不该管,可、可他一个乡里来的哥儿,那样的家世,养在身边做小还成,可正房总得有个人吧。”玄鳞瞧着他:“乡里来的怎么了,他不嫌我是个瘫子,我倒嫌他是个哥儿了?”“乡里来的,上不得台面。”吴庭泽手握成拳头,“方才,他瞧见我,吓得那个模样,路都走不明白,这要带到外头去,丢吴家的脸。”玄鳞眼神越来越凉,唇线拉平:“吴庭泽,你是不是觉得我好脾气,敢这么说他。”他声音又轻又淡,好像在唠家常,可听得吴庭泽后背筋条一紧,冷汗都下来了。玄鳞静静瞧着他,眼神冰冷,他道:“你觉得他上不得台面,入不了你的眼,那俞凤安呢,够入得了你的眼吗?”吴庭泽一愣,再说不出话儿来。俞凤安是他大哥的正头娘子,算得上门当户对,青梅竹马。谁知道他大哥出了事儿,这妇人半分情面都不讲,要死要活的闹和离,最后碍着俞老夫人的面子,他娘才点了头。吴庭泽轻咳了下:“那除了俞凤安,总有别的好人家吧。行,就算你放不下那小哥儿,等续过弦,给他在院儿里单开间屋总成吧。”他呼出口气:“咱家这么个家世,外头多少人等着看笑话,上回娘去吃酒,西街范家问起来,明里暗里的挤兑人,娘回来就哭了。”“大哥,若不是你咬死了不应,娘也不至于迁怒到这小哥儿身上,谁知道你这么……”“滚出去!”玄鳞火气上来,胸膛起起伏伏,“你告诉前院的,少来我这找不痛快,再动王墨一下,就不是扎肩膀上这么简单。”吴庭泽急得站起来:“大哥,您为了个伺候的下人,非要和娘闹得这么僵吗!”玄鳞瞧着他,冷声道:“王墨不是下人,还有你,出去!”吴庭泽气得摔门而出,一个村里来的哥儿,要家世没家世,要长相没长相,要不是八字命硬,都进不了他吴家的门。他站在石阶上直喘气,一抬头,正见院角的小园子里王墨撅个屁股,好像在拔草。他抬步正要走,那小哥儿却蓦地转回了身。关门声可大,王墨听见了,他瞧人出来,赶紧拍了把土,自荒草里站了起来,小声地唤他:“三爷。”吴庭泽停下步子,侧过身,想瞧瞧这个哥儿究竟有啥大本事,能迷得他大哥五迷三道。王墨跨出园子:“您等我下。”说着,他急急忙忙地跑进了灶堂子里。一会儿的工夫,王墨小跑着出来,手里还捧着个圆滚滚的布包。他到吴庭泽跟前:“三爷,这给您。”吴庭泽戒备的伸出手,将那个布包接了过来。王墨心里发虚,搓了搓手道:“爷他在院里拘得久了,脾气急,您多担待。”方才他在院里干活,爷吼得那声他离这么远都听着了。吴庭泽冷眼瞧着王墨,心说那是他亲大哥,要你在这卖好。却见王墨伸手指了指布包,小声道:“前两天,我阿姐来瞧我,带了好些吃食,不多值钱,您别嫌弃。”吴庭泽皱紧眉,伸手将布包打开了。里头东西可多,花生、大枣、栗子……全都挑的大个的,擦得干干净净。王墨讨好地笑:“那栗子我刚炒的,正热乎,您尝尝。”吴庭泽唇抿得可紧,隔着这破布包,也能摸出里头栗子热乎乎的。他想他,应该当着这小哥儿的面,将这包东西砸个稀巴烂,可瞧着他那双眼睛,终究是没下去手。他鬼使神差的,伸手拿起颗栗子,两指头一按,只听“啵”的一声轻响,栗子壳就开了,他拿起栗子肉,吃进了嘴里。粉粉糯糯的,是甜。王墨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三爷,昨儿个那事儿,人咋样了啊?”吴庭泽微愣,低头瞧着手里的栗子,嗤笑一声,原是为的这事儿。他肚里起坏水,故意道:“能怎么办,以命抵命吧。”王墨一下愣住,一双大眼里满是惊慌,他关心则乱,也没问清楚,“咚”地跪在地上:“三爷,爷他没想杀人,求您……”吴庭泽错愕地瞧着脚边的小哥儿,他不过随口一句,他竟说跪就跪。他慌地往后头连退了好几步,恼羞成怒道:“你、你起来!”王墨没起,红着眼眶,垂个头呜呜咽咽的哭。吴庭泽再是少年老成,也不过才十七八的年纪,他没娶过妻,家里又管得严,连个通房都没有,这小哥儿跪在他跟前哭,他慌死了。他眉心成川,脸色涨红,再不敢胡说:“人没死!你快起来!”王墨一愣,傻兮兮地抬起头,一双大眼里水雾蒙蒙。吴庭泽胸口子憋着股气,他大哥竟喜欢这样的!恨恨的出了院子,可手里的布包却攥得死紧。到春了,天气愈发好起来,尤其晌午时候,日头可是足。王墨便给屋门打开了,让日光晒进来,也好通通风。午饭做得小炒肉配冬瓜丸子汤,前院儿送过来的猪肉正新鲜,王墨拿到案板上剁碎了,和着鸡蛋清搓成肉丸子,下进了锅里。柴火烧着热灶,锅里的米饭熟了,香味溢了满屋。王墨隔着抹布端下灶,执着木勺将热腾腾的米饭盛进了碗里。春风乍暖还寒,很是飒爽,玄鳞好久不见风,这甫一吹着,倒觉得舒坦。不一会儿,王墨便回来了,他将木托盘放到矮桌上,嘟个小嘴:“吃饭了。”王墨可生气,他真心实意地问人,生怕唐突了,连阿姐送的吃食都分出了一多半,他竟骗他。玄鳞瞧着他:“下回有事儿,直接问我。”小哥儿哼了一声:“你还没我出院儿多呢,能知道个啥。”他伸手将瓷碗一一放到矮桌上:“谁知道他骗我!”王墨坐到炕沿,夹了筷子小炒肉到米饭上,这小炒肉他特意用油煸过,肥油炸干了,很是酥脆。他换成小勺,舀起一勺到汉子嘴边:“啊,张嘴。”玄鳞张开口,轻轻嚼了嚼,满口子香。外头起了阵小风,缓缓吹进门里。玄鳞瞧着他:“园子收拾的咋样了?”“好久没打理,生了好些草。”王墨伸着小手给他瞧,掌心一道道的红。“怎么不问孙婆子拿个镰刀?”玄鳞背后抵住墙,伸着大手将王墨的小手拉到嘴边,给他吹吹,“好点儿没有?”王墨咯咯咯地笑,小脸红扑扑的:“一下就不疼了。”玄鳞瞧着他:“等吃完饭了,我陪你。”“咋陪呀?坐外头瞧吗?”玄鳞点点头。王墨睁圆眼,欢喜道:“真的呀?”“真的,你手疼了就来找我,我给你吹吹。”王墨收拾了碗筷,端着托盘进灶堂里,正见孙婆子站在案板前剁馅儿。吴家的菜园子新下了一批菜蔬,今儿个送了几把韭菜来,正好猪肉还剩下大半块儿,孙婆子便想着包一顿饺子。她瞧见王墨,唠家常似的道:“二爷吃好了?”王墨点点头:“吃好了,今儿个包饺子?”孙妈妈笑着应道:“是嘞,面都活好了,我先包上一屉子,饺子皮擀好了我就放边上,等您闲下来弄。”屋里头那个嘴挑,不肯吃别个做的饭,就连饺子,也得是王墨亲手包了才成。孙婆子心想,可是难伺候,要是饿上几天就啥都吃了。可王墨哪舍得人饿着,玄鳞能多吃上一口,他高兴还来不及。孙婆子摇摇头,这俩,什么锅配什么盖。王墨端着放碗的木盆,到水缸边舀了半盆清水。水声哗啦啦的,慢慢没过了脏碗,他拉过来把小马扎,坐到上头,挽起了袖子。春日的午后,日头还没有那么毒,风也和煦,缓缓地吹进灶堂里来。切菜声咔咔嚓嚓的响,和着洗碗的水声,一股子烟火气。菜剁得差不离了,孙婆子拿了个盆,将韭菜碎都盛了进去。盆里是已经炒过一遍的猪肉,她拿筷子拌匀了,闲唠嗑道:“昨儿个夜里,不是下了可大的雨嘛。”王墨听见声,扭头瞧她。那场雨下得突然,狂风掠地的,可是奇怪。筷子碰着木盆底,哒哒的响,孙婆子拌得差不多了,停下筷子,看向王墨道:“今儿个我去前院儿拿菜,听丘婆子说,昨儿夜,海里闹得可凶。”王墨皱眉:“海里?”孙婆子点点头:“说来也奇怪,咱这儿地界虽然临着海,可早过了风浪口了,谁知道咋回事,夜里排山倒海的。”她讳莫如深地看向王墨:“该不是海里真有啥妖怪?要不然咋能这大风浪,掀翻好几条船,前些年可从没这样过。”王墨这么多年都住在山里,虽然知道镇子临着海,可真算起来,路程也是远,打吴宅出去,坐马车都还得两个多时辰。他将碗搓搓干净,笑着宽慰道:“孙妈妈,您别怕,那渡口离咱这儿好远呢,吹不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