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教你读书明理通晓世事的人,一切都要以先生为大;父母与你血脉相连,是以人不至死不能与父母割舍。
君……民贵君轻,即便坐拥天下,若负了世人,也罪该万死。
萧景姝心里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阿娘说过,做事要顺自己的心意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一味听旁人的。且除去这个公仪先生,她还有教书画的文先生,教音律的庞先生……那么多先生,哪个才是最大的那个?还不如自己最大。
只不过反驳的话她只敢偷偷在心里想,面上还是装作把公仪仇教的都记住了——她又不傻,那么宽的戒尺就在一旁摆着,记不住是要被打手板的。
过了没有多长时日,萧景姝便发现了公仪仇为数不多的优点。
他在时,周围所有人会搭自己的话,而不是对她视若无睹。即便他们说话都怪腔怪调,似乎很不喜欢她的样子,但也比以往死气沉沉的要好。
而且吃食也比平日里要好,冬日里也会更暖和些。
公仪仇很快便发觉她对自己的那一点厌恶消失不见了,慢慢甚至能在完成课业后大着胆子问他能不能让厨房里的阿婆多做一份荔枝冻,还会在他离开时问他下一次什么时候来。
成年人,想要哄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听自己的话,多的是手段和办法。
如此过了几年,在某次又去琅琊的路上,他救下了谷雨。
谷雨是当年军中一位叔叔的幼女,父亲战死后沦落风尘几经辗转,若非机缘巧合遇见并认出了他,不知还要被苦日子折磨多久。
安置好谷雨后,公仪仇心里极其不痛快。
到了琅琊的庄子后,萧景姝欢欣鼓舞地从书房跑出来迎他,极其甜蜜道:“先生先生,七娘想你了!”
她已经到了总角的年纪,脑袋上的头发梳成两个尖尖的髻,像是黑猫的耳朵。越长大出落得越娇美可人,已经不似五岁时那般像先帝了,但还是能轻易瞧出父母是谁。
因这几年养得比较好,虽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病气,但已不似先前那般孱弱了。
——她和谷雨过的日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公仪仇心底生出一丝隐秘的怒意,并不是针对满眼天真的萧景姝,而是针对他自己。那怒意慢慢凝成坚冰,慢慢冻住了他的心。
他面无表情道:“七娘,你知道先生的腿是怎么断的么?”
第49章绝嗣毒“喝了这个,你这辈子都不会有……
公仪仇前几年根本没有告诉过萧景姝她的生父是谁——他要确保自己在萧景姝心中的分量比亲生父母更重后,才会告知她一切。
如今也到了这个时候了。
萧景姝是知道先帝的行事的,甚至知道公仪仇极其憎恶先帝。无论是受公仪仇言传身教,还是出于本心,她也同样不喜先帝。
她下意识排斥公仪仇的话,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七娘不听,都是先生骗人的……”
于是她挨了生平第一顿打。
公仪仇以往并没有打过她,戒尺只用来敲敲桌子起个震慑作用,因此手上并没有轻重。第一下落下去后,她的手掌便变得红肿起来。
他收着力气打完,又吩咐削减她的吃穿用度,照料她的两个婆子也无需如此上心了,日后让她自己煎药洗衣。
这般过了两日后,萧景姝便病倒了。
本来就是胎里不足的人,又是个还没长成的孩子,衣食上稍有不慎便能要了性命。公仪仇坐在她床前,面无表情地听着老大夫训斥,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对于卫氏的血脉,他就该做到如此。
自己对她已经够宽容了。公仪仇心想,她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兄长叔伯九泉之下都不会信自己好好养了她这么久。
“你不能怪先生打你,谁让你是卫庆的女儿呢?”公仪仇缓缓道,“倘若先生心疼你,谁来心疼先生和其他人呢?”
萧景姝哭得眼眶通红:“可是他都不知道有我这个女儿,七娘为何要认这个父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七娘就不能认先生当爹爹么……”
公仪仇觉得荒谬。他不过才二十有五,许多男子在他这个年纪还尚未成亲,怎会有一个将近十岁的女儿?
他伸出手,慢慢掐在了萧景姝细弱的脖颈上:“忘了先生教过你什么了?你身上流着卫氏的血,若不想做卫庆的女儿,只有去死这一条路。七娘是不想活着了么?”
她终究不想死,而公仪仇也不想让她如今去死。
自此以后她愈发听话,只在要留下那个苗女时忤逆了他一次,可却因此更加贴心。
公仪仇用汤匙搅动着萧景姝刚学会的药粥,心道,不成器。
她头一次主动开口说想学些什么,他以为会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没想到竟是学厨艺——献媚的伎俩。
也就这点出息了。还在自己数年来布下的闲子足够多,少她一个也碍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