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仇最初抱着她日后可能会有用的心思养大了她,谁料真养大后却又觉得没有什么地方用得到她,也不耗费心思给她找什么去处,只这般一日一日过下去。
直到萧景姝快要及笄时,公仪仇手底下一个人含蓄问了一句:“那位娘子也要成人了,先生打算如何安置她?”
无论是想把她扔出去成家还是立业,都已经到年纪了。
公仪仇皱眉道:“暂且留着罢,她实在不堪大用。”
而后他感觉下属的目光染上了困惑,似是在问既没有用处,那为何要留着她。
一个带不来好处的仇人之女,不赶紧杀了解气,难道还要养着费米么?
公仪仇内心深处有着和他同样的不解,于是再一次于心底质问自己,为何如此?
是因为浇灌了不少精力进去,觉得直接杀了太过可惜么?
还是说……已经动不了手了?
他因后一个猜测毛骨悚然,顷刻间决定要把她丢出去,做一个挑起天下纷争的饵。
……最好能够死在外面,无需脏了他的手。
只是公仪仇没想到,事情会生出这么多波折。
在怀疑萧景姝或许是主动逃脱时,他心中是被背叛的愤怒,想出了千百种抓她回来后折磨她的法子。可那愤怒在得知她主动回来、自己应当是误会她了以后,又缓慢平息下去。
然而她还是没有死。回来后又挨了打,冻着病着跪了一夜,依旧熬下来了。
或许不该那么早叫大夫,让她多在那冷冰冰的地上躺一会儿,便能如愿死掉。
既然活下来了,就暂且顺其自然罢。
——可这个顺其自然里,绝没有把她嫁给谁这一项!公仪仇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回忆起李顺与萧景姝说的每一句话。
他想到他们都说过的字条。李顺收到字条的那一夜,卫觊正在剑南节帅府宴饮,在那之前,他见过阿泯。
阿泯在剑南那么久,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什么?而他又告知了卫觊多少?
以及……
七娘,是不是也对他隐瞒了什么?
……
萧不言带了一队兵马回金陵。
待他到时,山南西道已经差不多打下来了。照先前的安排,地方几乎全归了剑南,而西北得了此行三倍军资的酬劳。
剑南可真是富得流油。
中和帝虽不省人事,但朝会却依旧照例开,只不过最上首的龙椅上少个人而已。
因着近日的战事,朝堂上成日比鸭子圈里还要吵,半月内光是打架就打了三次。今日眼见又有人要撸袖子动手,却在听见殿外太监的通传声时住了手。
是萧不言来了。
因赶着进宫,他并未换朝服,只着玄色麒麟纹圆领袍配同色大氅,在一堆朱袍紫衣里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如今世上怕是没有几人不知萧不言死了未婚妻,见他的第一眼都忍不住去打量他的脸色。
不知是否是因为过于哀恸,他面色相较以往苍白了许多,而且看着更冷了。
以往的冷,是一股漠然与目中无人的傲慢,如今的冷却是压抑着烦恼的阴鸷。倘若谁敢在这时候惹他,要挨的估计便不是笏板,而是他那把名动天下的“不血刃”了。
刘忠嗣看到他如今的模样,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他是个能担大用的,却不曾想竟因一个女子闹出这样大的乱子。
萧不言的品阶高,站得离刘忠嗣并不远,无需特意提高声音便能将彼此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刘忠嗣缓缓开口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殿中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动不动地听着这文武之首的二人对峙。
萧不言声音里像浸了一层寒霜:“这话不应该是我问刘相公么?”
他曾经对这位扛起朝事的国之肱骨有过钦佩,如今只觉得他愚忠且糊涂。
“我不否认派死士去剑南是想杀人,可却从未想过杀你的未婚妻子。”大庭广众之下,刘忠嗣毫不掩饰自己并不光彩的行径,“可如今死的到底是谁,也不过是剑南一面之词罢了,你就不是她们在做局骗你借你的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