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仇虽命钟越带萧景姝来金陵,可却还未想好要不要应下卫觊的求娶。
平心而论,萧成安说的有几分道理。
可他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七娘嫁出去。
十六年前他南下求助刘忠嗣,他原本应下了会带兵来援,结果因要迎南下的圣驾延误了。
那些弄权的奸佞或许是对他们扔下陆氏守关难逃的行径心虚,竟秘密派了人来追杀他,他的腿便是那时候断的。
待回到潼关时,父亲阿姐都已战死,尸骨已被智能方丈收敛了。
他刚收拢完不剩几个的残部,便听闻武德太子带足了兵马粮草前来退敌——没有送往潼关的粮草,被别人扣下来成就自己的威名。
——他们是觉得,收复一座名将没守住的关隘很能显出自己的能耐是么?
可明明关本可以守住,人本可以活着。护送帝王仪仗南下的兵与粮,远比那时潼关需要的多。
一群懦夫。
他们要避开武德太子的兵马,阴差阳错到了东郊皇陵处。他忆起曾在做工部尚书的舅父那里见过的皇陵图纸,找到匠人暗留的密道躲了进去。
也就是那时候,他救下了韦蕴。她被扔在这阴森地方关着,已经有些疯了。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怀着身孕。
公仪仇对同为苦命人的韦蕴没有什么怨憎,并意识到她腹中这个不为人知的皇嗣日后许有大用,便费了些心思告知了萧成安,将人送到琅琊萧氏养胎去了。
而后他隐姓埋名混进武德太子军中做幕僚,用了五年时间把这群人处理干净,方才去琅琊见了一面被自己救下的韦蕴。
韦蕴神志仍有些不清明,只抱着怀里的女童警惕地看着他。
五岁的小姑娘,因胎里不足显得比同龄孩子瘦弱许多,像是个雪娃娃,太阳一晒就能化了。虽没有见过几个人,却并不怕生,歪着脑袋奶声奶气问:“你是谁呀?”
公仪仇命人打开了先帝年轻时的画像:“……真是像,一眼便能瞧出是亲生父女。”
而韦蕴却在瞧见画像后打了个哆嗦,随后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儿,如同瞧见了什么洪水猛兽,惊叫一声放开了她。
从那以后,韦蕴再也不会主动见自己的女儿。
而公仪仇则是想了许久要怎么用这个皇女。
——她太小了,几乎什么都不懂,还因为他的到来使得韦蕴不要她了而对他心生抵触。
一切都要从头教。
公仪仇断然不可能把一个女童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便找了几个启蒙的女师来教她,还对她身边人定下了一个古怪的规矩。
除了必要的指示,不许与她多说一句话。
那对一个刚与娘亲变得极其生疏、又对世事极为好奇的小孩子来说,是一种极为可怖的惩罚。
她询问的一些都得不到答复,也没用人会主动给予她关怀,只会冷冰冰告诉她该干什么,如同木偶一般。但她只能听着这些人的命令读书做事,因为听话还会换来下一次的指示,而不听却只有无休止的漠视。
几个月后公仪仇再来时,她已经差不多识完了字,人也因沉默而愈发显得温顺。
公仪仇想了想萧氏这一辈女儿家的名字,又看了看端坐在书案一侧的小女童,随手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萧、景……姝。
他的手指在未干的墨迹旁点了点:“认得这几个字么?日后这便是你的名字……之一。”
“之一”的意思是我会有很多名字么?萧景姝在心里嘀咕,阿娘唤我皎皎,这个坏家伙又起了一个,这也才两个呀,不算多。
下一瞬她又听到公仪仇道:“但你要时刻记得,你姓卫,是卫氏的七娘。”
萧景姝又点了点头。
“卫”和阿娘的“韦”好像呀,自己为什么不能姓“韦”……算了,阿娘都不要自己了,才不要和她姓。等她不对自己发脾气了,再问问能不能和她姓好了。
不过这个“七娘”……
公仪仇见她小小的脸上满是纠结困惑之色,有些不耐烦道:“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憋在心里就能自己想出来了么?”
于是萧景姝有些怯生生地开口:“为什么要叫七娘?我只有一个娘呀。”
公仪仇:“……”
认完了字,就要开始学道理。旁人都学天地君亲师,他心中已没有了天地,便只教她“师、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