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空洞地开口,也不知在和谁说话。“哈哈哈,司法天神迎娶我教副使,张百忍大概会视此为天廷建立以来第一大笑话,哈哈哈哈。”她捧腹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就像我的一生,哈哈……”她低眉看向自己的手心,掌纹间遍布勤奋习武留下的薄茧,已经没有了同龄少女的柔软细腻,“就像我的一生,也是一个笑话。”杨戬当着数千教众的面拉起敖寸心的手,雪白衣袂与敖寸心的墨色薄袖在风中飘飞交缠,睥睨三界的星眸淡淡扫过两侧喃喃诵经的人群,面上带着浑然无谓的笑意,仿佛正在接受一场光荣凯旋的欢迎礼。敖寸心根本没有留意满场黑压压的冷峭目光,视线只停在杨戬颈间未褪的勒痕上,长睫颤动,如同陷在一场无边的梦魇里拼命挣扎着企图醒来。“哎……”她足下结结实实地一滑,身子立时失了重心。杨戬往地上一瞥,不知谁撒了好一把圆滚滚的小豆子,就这样视满场教众如萝卜白菜地将人抱了个满怀。“别怕,我已经来了,就一定能带你出去。”他在她耳畔悄声道,“哪怕身在鬼哭狼嚎的地狱,我们也要在地狱的土壤里开出灿烂的花来。”众目睽睽之下,杨戬再不畏人言也不愿让这帮人觉得敖寸心可以被人轻薄,哪怕是自己也不行,于是第一时间放开了她,可是敖寸心却仿佛有所感知似的,偷偷扯住了他的袖缘。“你是不是可怜我同情我,才和我成亲的?”低低的声音如同蚊讷,只说给杨戬一个人听。……两千年前的新婚之夜,也是这么一句。“你是不是可怜我同情我,才和我成亲的?”凤冠霞帔的新娘泪眼泣问,“是不是因为我为了帮你这个朝廷钦犯而落得无家可归,才收留我的?”“……不是。”“你骗我!”……杨戬把牵着他衣袖的小手捉在掌心,“不是。”“你在骗我。”残阳自天边射出最后的万丈余晖,与咄咄逼人的夜色一道洒向莽莽大地。“……对,我骗了你。”杨戬捧起敖寸心苍白的脸颊,让她抬头直视自己的眼睛。“我是可怜你、同情你、收留你,恨不能把你藏进手心里不再遇到一点危险,你也该可怜我、同情我、收留我。我杨戬不怕孤身奋战,不怕脏水泼身,甚至不怕众叛亲离,但并非从心底渴望过那种日子。寸心,我把余生交到你手上了,别让我多年以后还是孑然一人。”仿佛被他眼底的沉痛灼伤了,敖寸心的脊背一下子僵硬,懵懵懂懂地点了一下头。杨戬与她携手走上雷音寺,大雄宝殿内黄衫僧人手持法杖金锤分立两侧,正中央香案之后,只有一座空落落的石雕莲花,竟无任何佛像。凤云瑶从金黄帘幔后转出来,面上是不多见的严肃神色,“我佛无天不立佛像,不受世人虚礼参拜,你二人的婚礼,由佛祖座下石莲见证。”杨戬身在如来门人的朝拜正殿,不便刺给旁人白眼,只作不闻,拉着敖寸心的手转身回到殿门,正迎着天地之间蔓延开的最后一线温暖金光。“过路的流云和飞鸟听着——”“矗立万世的灵鹫山听着——”杨戬此时难以催动法力,拜两千载扎实内功所赐,浑厚气力早已融入条条筋脉,这一声喝出,虽无往日之威,却也传出老远——尽管他既不能公布敖寸心的姓名,也不能承认她娑婆使的身份。“今日,蜀中杨某娶身旁的女子为妻——“晚霞为媒,夕阳为证,三界共鉴——”“身在邪祟贼巢,不便折腰高拜,来日除魔降妖,肃清净土——”人心方寸听见杨戬胆敢在灵鹫山雷音寺大雄宝殿的莲花座前口出狂言,那几个黄衫僧人当即挥杖上前。杨戬自知以此时的状态硬抗不下,身形鬼魅似地让开当头劈下的法杖,使了个巧劲借力打力,口中气息不乱,将后半句话从容喊完,又怕他们误伤了怔着不动的敖寸心,极其敏捷地飘出了第二轮的攻击范围,继而由着另外几个凶悍僧人将他围在中间,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囊括进凤云瑶——若就这么把他打伤在这儿,这场所谓的婚礼就真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与她的目的南辕北辙,所以她必须尽最大的可能营造出杨戬“自愿为之”的效果,尽管这个理想本身就很扯淡。凤云瑶早料到杨戬绝非省油的灯,不会老老实实听凭她的摆布。她设想过杨戬或许会死活不合作,或许会当众侮辱黑莲宗,甚至连自尽殉道这种狗血剧情都稍微幻想了一下,就是没想到杨戬竟然紧握敖寸心的手对着天地宣示真心,让自己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听得面红耳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