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虽然对杨戬恨之入骨……”她像是敏锐地察觉了这一针扎下去带给某个人的痛觉,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毕竟和他有过一千多年的感情,本想替他瞒下,但近年来杨戬倒行逆施,小仙对其实在忍无可忍,再不敢助着此人欺君罔上,这才愤而上报。”王母听她直言指责杨戬,实则句句暗骂玉帝,知道此人留不得了,正好用来保住杨戬这颗还算得力的棋子,“陛下,杨戬的确对臣妾说过,没有查出是谁挖的沟渠。”那道圣旨本就为惩戒楠郡百姓而下,召杨戬问罪为的就是暗挖沟渠之事,现在既然“真凶”自首,又有王母在旁鼓动,也就可以宣告结案了。玉帝嘴上就着敖寸心那套“冠冕堂皇”的暗讽夸赞她顾全天家颜面有功,下一刻便厉声下旨将敖寸心即刻推出天界。杨戬从中强阻,玉帝既收了撤官之心,便不想在这点小事上多费精力,颇为从善如流地将话到口边的“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临时改为“褫夺西海三公主封号,贬为普通龙族,永世不得离开西海一步”,并看在司法天神的面子上由其亲自将人押回西海。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凡间已过一月有余,时属盛夏了。西海的风却丝毫没有沾染陆上的暑热,吹得人肌肤生寒。敖寸心随杨戬一同降下云头,方踏上故土便不由分说地被一双坚硬的手臂箍入怀里。“寸心,对不起……”沙哑的嗓音几乎焚作了灰烬。“什么都不要说。”敖寸心靠在他的肩头,孩子似的贪恋地闭了闭眼,“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感受到你怀抱里的温暖了。”一别经年,她的二爷独自在那无人之巅履冰临渊,如今一身轻铠,怀抱里的最后一点温软只她独自拥有。泪水打在胸铠上,发出只有敖寸心能听见的轻微响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从他的温暖里挣开,转身向海,浑圆落日映入视线,壮阔灿烂。手被紧紧拉住,敖寸心顿住步子,缓缓回首,在那双忘不了的深潭里瞧见夕阳映照下的粼粼波光,心底忽地钝痛:这世上并非人人都能嫁给自己的心之所属,我曾经那样幸运过,却幸运得太早了……假如我与他晚些遇见,大概会是另一种人生吧……现在我终于能够懂他,他却再也不是我的了。“有些事,错过了,就不会再有弥补的机会。我现在只是希望,能为你多做一些事情,保住你的司法天神位子。”敖寸心轻轻道,“把你的爱和遗憾,留给三界吧。”牵着她的手猛地颤了一下。她深深望进他幽黯的星眸里,一眼入心。已经太迟了……迟了整整两千年了……敖寸心将手从他紧握的指间一点点抽离,也将一颗痴心妄念从万丈红尘一点点收敛。“杨戬,放手吧。”当年载酒,梦里曾游。彩云易散,覆水难收。阿珠在海底已经兜了千八百个圈子,简直怀疑自己会像黄牛犁地一样遛出一圈坑来。在她转到第一千零一圈时,终于望见自家公主正若无其事地朝她走过来,仿佛刚刚欣赏完一个寻常的黄昏。“公主!”阿珠箭步扑过去,“您可回来了,怎么样啊,陛下没怪罪您吧?”敖寸心不置可否,将黏在自己身上的活人牛皮糖摘下来,目光却穿过“牛皮糖”落向虚无的海里。“公主?”阿珠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遍。“阿珠啊……你可知道,什么叫做‘错过’?”“啊?”阿珠一愣,不知敖寸心是错过了求情时机还是错过了与杨戬相见,“错过么……要么错了时间,要么错了地点?”敖寸心摇头,“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呀……”爱是一扇门,封闭多少痴狂青春。情是一座城,终究将她彻底围困。西海海底的景致也随节气荣枯交替,这时鳞羽花正开,清透柔长的瓣簇成一团团蒲公英似的花球,在翠蓝色的裙耳藻丛里晃悠。阿珠陪自家公主往龙宫慢慢闲步,一路上偷瞧着敖寸心的脸色,越看越觉得有事,有大事,天大的事。“公主,您在想什么?”“我在想,我虽无昔日李夫人之心计,如今却享李夫人之后效,倒也有趣。”“李夫人是谁?”“相传,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病重,自觉容色憔悴,只想将从前最美的一面留给武帝,于是不顾触怒龙颜坚持谢绝武帝的探望。在李夫人薨逝之后,武帝每每忆及其风华美貌,果然念念不忘。”阿珠听不出这故事有何深意,只觉莫名地悲从中来,“能得一人长久牵念,未尝不是一种幸事。公主,您替二郎真君求情,是不是……被陛下治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