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殿里这两个大侍女,阿曜年长些,办事稳重爽利,于春悲秋怨之类的女儿心思却半点不通;阿珠外表大大咧咧,实际却有一副细腻心肠,常陪自家公主说说知心话。“昨日在岸边,我见到了哪吒,他同我说,他快要不认识杨戬了。”阿珠眨眨眼,十分懂事地没有接茬,而是安安静静地继续听着。“哪吒说,杨戬任司法天神的这三百年来对玉帝王母唯命是从,连一些强硬镇压凡间百姓的手段也照执不误。我忽然想到,当年我极力劝他接受招安去做司法天神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有今天。”“可不是么,当年杨……”阿珠险些顺口随自家公主直呼其名,好在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及时改了口,“当年二郎真君明知公主为了他被迫与家中断绝往来,就是不肯向天廷低头,如今一朝上天任职陡然变脸,别说是公主,就是奴婢瞧着,也不免感伤人心之无情。”敖寸心笑了笑,唇边却有一丝淡淡的苦涩,叫人看了空落落的。“你向着我,自然指责他的不是。那时候我也像你如今这般年纪,只怪他不肯体谅我,可自己又何尝体谅过他的灭门之痛?梦里不知身是客,如今醒了,才明白当年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玉帝处死他的父母长兄,我却逼着他向仇家低头领恩,倘若他当时真听了我的话,可能今日我们仍是夫妻,他却不可能再是那个令我心折的英雄好汉了。”阿珠嘟嘴道:“真君要是心里真有公主,为您向仇家低头认个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那时候我也总以为,一个人如果真心爱我,就应该为我而生,心里眼里除了我再无旁的,像戏词里唱的那样,为爱弃尊严,为爱舍江山,为爱抛生命。可是我后来才明白,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把情情爱爱看得大过一切的人来到我面前,我不会爱他,我会恨他胸无大志,恨他身无风骨,恨他得过且过。”“那……他后来还不是一样上天了,还当了那么风光的司法天神……”“你知道他是去做什么的吗?”敖寸心用手指在阿珠圆润的脸颊上刮了一下,“他看不下去这世道了。”阿珠拉住敖寸心的手,“奴婢听不懂嘛……反正奴婢觉得,公主那么爱他,他却忘恩负义,活该现在挨骂。”“你还小。”敖寸心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准她破例在自己榻边坐了。“不是因为我爱他多一些所以我就没有错,也不是因为他不按我喜欢的方式爱我所以他就十恶不赦。”敖寸心从小几上捡了一颗果子放进口中,五官登时拧作一团,“好酸!阿珠你就不能试试甜不甜再摆上吗?回头我叫阿曜骂你。”阿珠忙斟了一杯甘甜的果茶来,委委屈屈地嘟囔:“公主,您拿阿曜治我真是越来越顺手了,对那个负心汉倒是仁慈得很……”“是吧?你们都说是他负心薄幸。”敖寸心啜了一口热茶,扬了扬下巴示意阿珠仍旧坐下,“你不知道,我从前太年轻了,做下许多后悔事,那些嗔痴任性就不提了,最放心不下的是被我丢弃的那个孩子,记不得当时把她扔在哪个山头了,也不知有没有被好心人抱走。”“那孩子得公主福泽庇佑,必定逢凶化吉。”“你这小蹄子又哄我。”敖寸心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主仆二人正聊得入神,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回三公主,东海四公主给信儿说今日不来下棋了。”敖寸心听说素来言出必践的敖听心居然爽约,忙把那个传话的小丫鬟叫进来细问。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要从数年前一场命东海施雨的密旨说起。凡间楠郡有一落第书生指天痛骂,玉帝恼其不敬,命东海连降一月暴雨以示惩戒。杨戬不忍涂炭生灵,联合东海龙王与敖听心事先在楠郡修建数条沟渠,将暴雨从沟渠引道入海,故而楠郡并未奉旨受灾。这日,敖听心得知此事“东窗事发”,正在东海家中忧心。阿珠听完始末早已目瞪口呆,“这司法天神的胆子也太……咦,公主您这是?”敖寸心已施法换上一身齐整的盛装,“你们都不必跟着,我去去就回。”阿珠见她这是上天面圣的打扮,本能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拦道:“公主不会是想上天替听心公主求情吧?”敖寸心忙着梳妆,没空跟阿珠细说,简洁地道:“这么大的罪名,杨戬怎么可能让听心姐姐一个弱女子担着。”阿珠不傻,诧异道:“您要替二郎真君说话?他对您那么不讲情面,您何苦为他蹚这浑水?”敖寸心对着铜镜匆匆检视了一遍仪容,冲阿珠道:“当众接旨休我,所有人看见的都是他的‘权欲熏心’和‘忘恩负义’,他这何尝不是用一纸休书把世人的口水都揽到自己头上?那是他给我的最后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