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禛负伤从外面回来，血浸透了整件衣裳，脸上的血珠凝结成黑色血污。
他在阙都里厮杀惯了，在温吞的绵羊群里找出几匹饿狼不是问题，杀戮的快感麻痹了神经，刀砍进皮肉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阵阵的欢愉。
邸舍的掌柜从楼上下来，直面撞见方禛滴着血上去，吓得话都不会说，张嘴砸吧两声，嗅了点血气，胃里翻江倒海一片，双腿发软，就差挂在楼梯扶手上吐。
掌柜心里发怵，先是天字一号房不停往外送血水，这会儿天字二号的客人回来，浑身是血，他觉得住进来了不得了的人。
方禛回到屋里，脱了上衣，胸口一道从左肩划至右肋的刀伤正往外冒血，外层皮肉翻了边，他低下头用指尖在伤口附近轻轻摁了摁，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痛，随后冲着门口大喊：“三野。”
侍卫应声出现在门口，抬手敲了两下门才进来，见方禛胸前刀伤，心急地往前迈了两步，语气焦急：“主子！是哪个不长眼的伤了主子！”
“无事，我带有伤药，本以为自己不会用上……啧。”药原是给容瑾带的，他担心两人因旧仇而动手脚，想着容瑾是个文弱书生，要是不小心打伤了，备着药方便。
方禛从衣服里摸了钱袋，抛给三野：“弟兄们都受了点伤，你拿着这些钱去给弟兄们买些好伤药，剩下的钱就犒劳他们，买点好的补补。”
“是。”三野接住钱袋，扶刀低头。
就在这时，隔壁容瑾的卧房传出一阵闷响，方禛转动眼珠子，目光停在白墙上，墙的后面就是容瑾卧房里的床。
三野解释道：“容大人戌时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往外送了四五盆血水，像是伤得不轻。”
方禛低垂着眼眸想了片刻，眸光微动，他拿着脚边的剑起身往隔壁去，不打一声招呼地闯了进去，胸口的伤口往下淌着血，模糊了雪白的腹肌。
容瑾正往手臂上倒伤药，瞥了眼闯入者，悠悠然道：“饶了我吧方兄，檀郎甚美，可我对不感兴趣的人也是一视同仁的厌恶，你大晚上的赤|裸半身突然闯入，很难不误解为你想做些什么。”
“容兄说什么疯话，这不刚听说你平安归来，我过来瞧瞧。”方禛也不恼，笑呵呵地跟容瑾绕圈圈，眼神急速扫视屋内，并无藏人迹象。
“贱命一条，死了也没人疼，倒是方兄金贵着，快些回去找个名医瞧瞧，死路上了没人赔。”容瑾缠紧了手臂上的绷带，正眼不看方禛。
“刘厓逃了，人都没抓找，怎么归都？”方禛慢慢踱步到容瑾跟前，“再说，我面前不就坐着位名医之后？”
“方大人以为，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刘厓有命跑出永平吗，他怕是还没逃出去，半路就被人宰了抛尸荒野，或者干脆连尸体都留不下。”容瑾垂下眸子，生怕看见一丝不干净的画面，“可别了，我瞎说的，方兄倒是当真了。”
“那些人要杀的是我们，杀手保不准就是刘厓找来的，他不一定会死。”方禛话是这么说，但他潜意识认为容瑾说的是对的。
“是吗？”容瑾懒懒地撩起眼皮，“刘厓的蠢笨你见过，他不是能干出这些大事的人，他确实找了人想杀我们，不见得就是那帮训练有素的杀手，保不准连他都没料到会有这么一群人。”
“哦？你想说，刘厓背后的人想杀他灭口。”方禛抬了抬手，三野立马得命前往县衙一探究竟。
“他不过是那些人留下来的一个靶子，死不足惜，我们查不到小半钱的直接证据就是最好的证明，”容瑾慢慢说来，“我们得到了‘小半钱’没用，官币模具、钱样、炉具、甚至拓纸，这些关键部分在永平县被扫得干干净净，没有直接证据顶多追责地方钱监过失，但安通监早废了。”
小半钱呈到案前，八大钱监、铸造司相互推诿，在永平饥荒隐瞒实情不上报的四个月里，背后的推手就在一点点擦除自己的痕迹，刘厓无疑是只替罪羊，到时皇上愤怒，下旨抄家，追回来的钱币一部分上交国库，一部分用来赈灾。安通监废立，责任追不到头上，关于钱币的事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就这么算了？”方禛蹙起眉头，他眼里揉不得沙，知道‘小半钱’的事绝不能轻易了结。
“不然呢？”容瑾渐渐笑起来，“方兄，你知道天底下什么人最容易死吗？”
方禛不语。
“嗜酒如命，忠贞孤勇的能人义士，前两者为贪而死，为大义捐躯，还有一种不为人间贪嗔痴念，那便是老天要他的命。”容瑾的眼眸漆黑，缀着夜晚的凉意，他把手边的药瓶递给方禛，起身往门口走，“最好祈祷刘厓没有留下什么。方兄，拿点药抹抹吧，平白晾了大半天肉，这里没人心疼。”
“你去哪？”方禛扭过头看他，“他留的东西你能寻到吗？”
“人死了不就找到了？”容瑾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身影消失在拐角，在方禛看不见的地方，他眼眸暗了暗，低声念了句，“认罪书啊。”
方禛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瓶，转眼注意到容瑾放在床头的刀，自己胸口的刀伤是被暴|乱的村民砸了头，一时大意才挨了一下，照前两次交手情况，凭容瑾的身手即便是被四五个杀手围攻，也断然不会受伤。
那他手上的伤，是故意为之用来博取同情，还是不想让他发现什么，方禛蹙起眉头，鬼使神差地跪在地上，将头探到床下，床底空空如也。
纳兰清在容瑾回到邸舍前就跑了，容瑾想到纳兰清捡走了地上的脏衣服，心里顿时一阵嫌恶，不愧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大将军，真是不拘小节。
永平县衙，三野神色慌张脚步匆忙地跑了出来，容瑾就知道他是发现了刘厓的尸体。三野扶刀低头：“容大人。”
“何事慌张，刘厓人呢？”容瑾明知故问。
“他遣散了衙内所有人……在内室自缢了，这是认罪书。”三野将认罪书从怀中取出，递给容瑾。
容瑾接过认罪书从头到尾细致地看了遍，随后交还给三野：“你把认罪书交给方观察，我进去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