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三野恭敬地行过礼,扶刀离开。
容瑾看着三野远去的身影,垂眸想了片刻,转身抬脚走进县衙。
门后的黑暗里站着个人,似乎早已恭候多时,纳兰清慢慢走了出来,他微微抬眸往上看,月光印在了他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给眼底镀上一层光亮。
“为什么杀他?”纳兰清瞥了眼容瑾周围,后者听了这莫名来的质问没有任何反应,转身同样看着纳兰清。
容瑾的脸乍一看平淡无奇,实则越品越有韵味,不似秦曼邑的温柔美艳,容瑾五官端正,面容清晰白净,瞳仁漆黑明亮,线条流畅恰到好处,近乎完美的骨相结合他高挑挺拔的身姿,与纳兰清凌驾于众人之上,不容亵渎的美不同,更多是从小熏陶出的圆熟娴雅。
“你看见了?”容瑾立在阶下不动,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杀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容瑾,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纳兰清走下台阶,容瑾的身量是先前不能比的,才半年不见,又比自己高出一截,纳兰清得抬起眼眸微微仰头去看他。
“将军最清楚不是?”容瑾笑着旧事重提,微微低下头去看他,心里颤了颤,很快就抑制住这种感觉,“将军要训我,凭什么?”
纳兰清盯着他,一言不发。
如果说再次相逢的不快是窒息的刀锋,那么容瑾刚刚说的话就是硬生生的把刀割在纳兰清心尖上,短暂沉默的几秒里,仿佛过去一个世纪那么长。
空气静得可怕,衬得两人的呼吸更加清晰,纳兰清扣紧十指,在这窒息的氛围里,仿佛置身寒潭,他说不出,心里没有答案。
余光间,纳兰清瞥见容瑾手腕内侧似乎有三道抓痕,破了皮,渗出的血已经干透,他嗫嚅嘴唇,想到容瑾来永平赈灾,难免遇上不好说话要动手的难民,这里的难民不知身上会带什么病,破皮见血的伤不处理留着会感染。
“你的手……”纳兰清向前半步,下意识伸手握住了容瑾的手腕,扯着袖子要检查他的伤。
袖口再往上一点就是容瑾用刀割伤的位置,他迅速甩开了纳兰清的手,将袖口往下扯了扯,遮住了手腕的半截抓痕:“将军,我救你不为别的,自作多情只会显得你愚蠢。”
容瑾低头靠近纳兰清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垂:“既不是心怀慈悲见不得他人受罪,就别菩萨心肠,多管闲事。”
他又顿了顿,接着补了一句:“夜里你怕吗?”
纳兰清微微抿起嘴唇,失了伪装他无法坦然面对容瑾,直视他眼中的仇恨,容瑾毫无保留地对他张开利爪,是自己把他变成这样,纳兰清紧紧地闭上眼,止住胸口的起伏,再睁开眼里尽是冷漠。
“那又如何?奉旨办事天恩如此,先生要杀,师傅要杀,容府上下我都得杀,就算是你……我一律照杀不误。”纳兰清说着偏头,对上了容瑾的眸子,轻声道,“怕,但我更怕虚负凌云万丈才。”
气氛微微凝固,两人对视半晌,容瑾抬手掐住了纳兰清的脖颈,五指用力压迫气管,咬牙一字一句地说道:“纳兰清,你能耐。”
“如今我已然成为皇上眼中钉肉中刺,你杀我即是解他心头之忧,他非但不会罚你还要赏,重重的赏,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纳兰清面色涨红,神情逐渐痛苦,抓着容瑾手腕的手渐渐失了力。
容瑾的身量比纳兰清高出一截,从背后看,容瑾把纳兰清挡的严严实实,纳兰清身上还有伤,根本无力反抗,这种绝对压制的姿态令容瑾产生了种矛盾心理,他看贯了纳兰清傲气凌云的模样,见不得纳兰清一丝落魄,这让他感到非常的不爽。
眼中容瑾的影像越来越模糊,纳兰清心里清楚容瑾变成这幅模样都是他的错,他应该抗旨,可纳兰府何尝不是无辜,容瑾想杀他是真的,想到这纳兰清脱了力,把双手垂下去。
容瑾却立马松了手,一把揽住了纳兰清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侧眼去看纳兰清的脖颈,那里红了一片,雪白的皮肤上留下明晃晃的五根指痕,容瑾看了许久,慢慢收敛情绪改笑。
“比起权势,我更爱美人,纳兰将军糙是糙了点,好歹是阙都十二才俊,不如……”容瑾的手掌在纳兰清的腰侧磨搓,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了纳兰清的下巴,这种暧昧磨人的姿势没有得到配合,凸显出另种强|制意味。
纳兰清撇开脑袋,声音略哑:“容瑾,失心疯了吧。”
他定定地看着纳兰清的脸许久,轻声“哦”了声,像是觉得扫兴,松开了纳兰清的腰,拍拍手往后退去:“你走吧,方禛见过你,人马上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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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厓的认罪书呈到御前,连同缴获的赃物二十余箱,其中不乏名家大作四十幅,黄金白银万两,所贪粮食多达一百三十六石,永治帝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朝廷上下贪官污吏。
所获之物一半充国库,剩下的用于赈济灾民,方禛归都复职,容瑾领旨留在永平县赈济灾民,半月过去,永平灾情有所好转,新任县令正赶来永平任职。
同顺七年十二月三,纳兰清携副将广秉、晚亭夜袭荔河,生擒左阿汗将领阿若金,荔河以北荔山、泗水三战相继高捷,平遥军大获全胜。
左阿汗兵败退兵至大荔山后,同意与大晋签署和平协议,重新划定边界,将原本模糊不清的地界以浦阳五城做边界重新划定,边界建立互市,南方商人若无许可令不得擅自进入大晋地界,左阿汗每年需朝贡布匹绢帛十二万匹,瓜果不计,战后需交纳岁币三十五万以换对大荔山的行使权。
年底,平遥的战马就跑进了阙都,庆功宴办在宫里,如今朝廷是个什么动向尚不明确,文武百官见风使舵惯了,谁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便往谁那头凑,宴席尚未开始,纳兰清就被人拉着说了好几轮家常。
明里暗里心里都清楚,今晚的庆功宴看的不仅仅是纳兰清,在永平赈灾的那位今日也回了阙都。
他们倒是乐意瞧见这两人开席前就撞上,不过眼神在席上兜了一圈也没能瞧见另一位的身影,估摸着是不敢来了。毕竟他们一个是罪臣之后,一位满门忠烈,谁人人喊打一看便知。
不想容瑾姗姗来迟,赶在开席前入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