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重文轻武,让文臣掌兵权,防的就是武将谋逆,你在三衙当差,一无兵权二来处于天子眼皮底下,他最是放心。让元宿明看在我这个老头子的面上,你就算混,也能混完半辈子。”
“义父何出此言?”饶是樊文清再愚钝,此刻也该听出费佐谦话里有话。
“如今纳兰清在平遥城混得风生水起,平遥城天高皇帝远,百姓只识将军不识君,”费佐谦轻声道,“你还记得纳兰珏吗?”
“镇南将军纳兰珏,他与容太傅从高祖打天下时就在高祖身边,三朝元老,最后也是英勇战死,用命守住了平遥城三线。”樊文清略微蹙眉:“义父是想说他的死蹊跷?当年容……当年纳兰珏战死,是那人第一个站出来要求仵作验尸的。”
“他要验的哪是尸,他验的是陛下的心啊,”樊文清再叹,“该说不说纳兰珏死得好,死得太是时候了,皇帝正苦于纳兰家一家独大朝廷无人可与之抗衡时,他就赶在这关头战死了,不仅名垂千古,就连皇帝都该感念他,还追他为亚父。”
“可如今皇上不是杀容氏?”樊文清还是不懂。
费佐谦拍了把大腿,突然哀怨,身为内侍,他太多时候言不由衷,他也恨,恨当初永治帝对容氏起杀心时自己没能阻止,恨自己摘不下这顶巧士冠,既要做善人又屡屡造孽。
如今的皇帝早已不是能直言劝谏的主,奸佞当道,朝中宦臣阿谀奉承,平静的朝廷之下暗潮涌动,唯有皇帝才是他这个内侍的立足朝政的稻草,只可惜他是元治帝的人,永治帝从未真正信用他。
“文清,杀容氏的不是陛下,不是纳兰清,是这苍天,是这苍天啊,是他容雱该死了。”费佐谦急红了脸,泪目捶足。
樊文清连忙起身握住费佐谦捶自己的手,一手帮他顺气:“义父何须自责,天家心思本就不是我等可以左右,义父累了便歇,天下贤臣多的是。”
“文清,你还是不明白啊。”费佐谦拍了拍樊文清的手,示意他松开,但他已不愿多说。
樊文清嗫嚅双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便伺候着费佐谦睡下,自己端着脚盆出去。
翌日清晨,容府后门走了一老一小,沿着后巷一路走到东石子街,寻了间包子铺铺。
阵阵肉香飘出,李伯摸了张矮脚凳坐下,伸手把桌高的小孩抱到怀里:“喃喃要吃什么馅儿的跟爷爷说,爷爷给喃喃买。”
“肉,肉。”喃喃儿举起双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大圆,她说话晚舌头笨,说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李伯伸手拢紧喃喃儿的围脖,一手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着:“店家,来四个包子一碗菽浆。”
“四个包子,您的菽浆,请慢用。”店小二手脚麻利的端上热包,低头对李伯露出个腼腆的笑,夸了嘴“姑娘生得真俊”,便一头扎回铺子。
“来,喃喃趁热吃,爷爷帮你剥开。”李伯掰了一半肉包塞到喃喃儿手里,笑得脸上的皱纹深陷下去,“吹吹再吃,别烫到嘴了。”
遥遥听见原处传来几声呼喊,几个押铺勾肩搭背晃到包子铺,为首的人一脚踩在矮凳上,酒气脂粉香顺风扑了满面。
李伯低头抿了口菽浆,微微侧过身子挡住喃喃儿。
巡检司当差何时这般闲散,看模样是吃了彻夜花酒,人都没醒明白就出来了。
“要我说,那容氏就是咎由自取,现如今谁不知朝堂中他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就凭他是太傅?”巡检使抬手往空气中捞了一把,身旁的小弟立马托住人,生怕栽地上。
“萧巡检这话说的……怕是不妥,虽说容府这两日不比以往风光,但人好歹是太傅,圣上恩师呐……”小押铺讪笑,好意低声提醒现场还有外人在,说话得当心。
那巡检烈酒下肚生了熊心豹子胆,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咬了两口包子,更是嚣张:“狗屁,朝廷文书已下,方指挥使已带人抄了容府,罪证确凿,明日他容雱就该人头落地!”
李伯不察地抬眸瞥了两眼那满口胡言的巡检,心下想的都是容府树大招风,阙都看不惯的人多了去,也就嘴皮子上说说的本身,翻不出花样。
他清楚夫人将他爷孙送出府是为了保他们周全,不想拖累了他们,心里自然是暖的,却也无可奈何。
瞎了眼的是这苍天,是这乱攀咬的奸佞。
李伯叹了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头嘬了两口菽浆顺顺气,又喂了喃喃儿两口。
“要我说,他容雱能耐有多少,不过是当年仗着纳兰珏莽撞,自己有点小聪明就开始耀武扬威。”萧巡检跨坐在椅子上,两腿岔开不顾形象。
“不然怎说陛下圣明,只拜纳兰珏为亚父,他容雱算什么狗屁。”
“这些年他容雱仗着自己权势那是欺男霸女,就醉香阁的晚秋,别看昨晚咱们去那副清高劲儿,咱们的太傅来了她可就不是这模样……”
这话越听越离奇,已是听无可听忍无可忍的地步,太傅名声岂容诋毁?
“放屁!”李伯闻言勃然大怒,咬了一半的包子就这样砸到了萧巡检脸上,热油溅了满脸,“太傅身份尊贵,岂是尔等小小巡检所能诋毁,也不怕烂了嘴巴!”
“他娘的,好大的胆子!”那巡检被热油烫得龇牙咧嘴,抬手用衣袖抹了把,半张脸油光锃亮半张红得像关公,硬是气的话都说不完整。
“你是何人,胆敢冒犯巡检大人,我看你的手怕是不想要了。”小押铺握住刀柄往前一抽,抽出半截花白刀身。
李伯傲然把头一撇,满是不屑与小人说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