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州城,都督府。
天色已近蒙明,谷长治坐在内院书斋的案桌前,似是一夜未睡。他双手抹挲着大脸,满面憔悴,原本在暗牢内披着的官服已经松搭地穿于身上了。他身边站着都督府的录事史,录事约莫三十来岁,精瘦的脸撇了两道小胡子,他倒是恭谨地穿着官服,裹了幞头。
“都督,依小的看,这事大不了。”录事史凑前细声道。
“我看也小不了!”谷长治倚靠在楠丝椅背上,“柴镇斯这小子到底哪去了,给我揽的这是什么事儿啊!”而后哭丧着脸甩了下袖子。
“您看,那歹人多少也招了点,无非是为了运些胡货进城,恰值城禁他不痛快耍酒罢了!”录事继续耐心劝解。
“大就大在这儿了!”谷长治用指尖使劲砸了砸桌面,又余光一瞅,默默爱护般摸摸他的金贵楠丝木案桌,“就为了些破干货,他不要命了?你怎么能信这种胡话呢,愚蠢至极。”谷长治嫌弃般指了指录事,“照我说柴家小子是看出点什么了,且再等等。暗牢那边你定要命人看紧了,事情明了之前那胡蛮子不能出事。”
录事也明白此事蹊跷,应了命刚要离开书斋,一个兵卒急匆匆地就要往内里闯。
“都督!要事相禀!”兵卒喊着。
“哎哎…慢点,喊什么喊!”录事厉声拦住兵卒,窝囊一晚上总算泄了点官威。
“有事快禀。”谷长治瘫坐椅上说道。
“柴将军归了,不是,柴将军还未归。”兵卒语无伦次。
“究竟归未!”谷长治白眼一翻厌蠢症再次发作。
“队伍归了,将军未归,而且还来了个不认识的领队。”兵卒终于说顺了句话。
“不认识的?问了来头吗?”录事指指堂外,急切般问。
“问了,说是…河东道来的。”兵卒没头脑地回忆。
谷长治听罢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站起向门口走着喃喃,“河东道…我的亲娘!”他差点摔在地上。
“都督,这是…”录事还不明所以。
“打水,速去打水。”谷长治抬起手哆哆嗦嗦道。
“您说给那领队的打水?”兵卒握拳问道。
“你个二货,给本都督打洗脸水!速去啊!”谷长治上前将兵卒踹出廊外,又对录事道,“你,快快前去迎接,就说我刚处理完要事,片刻行辕觐见。”谷长治说完录事还是一脸茫然,“是贵人来了!去啊!”说完便恨铁不成钢般将录事推出门去。
此时,操练场内,李呈已跟随卫队顺利抵达蒲州。他疲惫地支撑着身体坐在训台的木箱上,发丝糟乱,被喷射于脸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一个兵卒奉命拿来了水壶,又单膝跪地敬上。李呈接过水壶一饮而尽,他示意兵卒起身先去休整,背后传来录事高昂的声音。
“见过贵主,小人不知贵主远道而来,委实不周!”录事上前拱手施礼,“不知贵少主…”他打量上下,见来人着铠甲,似是蒲州制式,全身上下皆无尊贵之征,反而灰头土脸的。
李呈低头将腰间的金制鱼符翻出来亮给他,录事看到金符一下子就知道眼前是河东道来的二皇子李呈。他扑通跪下拼命磕着头,“殿下恕罪,小人有眼无珠!小人是谷都督身边的录事史方公明,殿下恕罪啊!”
“无妨,方录事起来吧。”李呈实在筋疲力尽。
“谢殿下宽宏!谷都督令小臣先行接驾殿下于行辕,行辕府一早就准备好了,小的引您且去歇息,都督刚处理完要事,随后就到。”方录事僵笑着抬头怯怯看向李呈,却被他满脸血迹怵了一下。
李呈四下望望操练场上的兵卒,经过昨夜的厮杀,他略品出此趟长安之行暗藏阴谋,虽事由尚沌,但机警之心已然点醒,“我料昨夜城中定是没消停过,将府中不相干人等都撤了吧,留用得力者护卫外围即可。”他扣紧手中的水壶,淡定对录事道。
方录事颤颤站起,抬臂欲引路行辕,“自然自然,小的明白,殿下请。”李呈起身步下木台,方录事急忙转身招呼了几个兵卒一同随行,而后哈腰跟在李呈身边走了。
蒲州府皇家行辕。
这是一所前院横长的三进四合院,乌头大门上绘以祥云和彩蝠,门旁分别铸石狮二头,并着金银漆重新翻涂过纹饰,气派之中透露着威严。方录事小心提醒着李呈当心脚下门槛,一行人进入行辕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