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凤举突地站起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响,他一贯悠闲从容的脸上罕见的露出惊慌之色,失声道:“救他的人果真是你?”
齐鹤唳沉默地看着他,齐凤举头一次在弟弟面前感觉到被俯视的压迫感,他强稳心神,缓缓地说:“我没想骗他那个晚上我经过凝碧池的时候,梦枕浑身湿透地倒在岸边,我当然要赶紧送他回去,你、你那时并不在场。”
“是,那时我坠在池底,水粉要把梦哥哥拽回池里,她已经彻底疯了,比红眼睛的厉鬼更难缠。我和她推推搡搡地又掉进水中,你知道死人缠在身上的感觉吗?之后有大半年,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她扑来向我索命!”
齐鹤唳黑沉沉的眼睛让齐凤举莫明打了个颤,这世间向来是人比鬼更可怕,又或者说被七情六欲裹缠异化的人就是鬼的化身,“死人的肌肉是僵硬的、被她抱着根本脱不开身,我的肺憋得要炸开、嗓子里都是血,最后使尽力气掰断了水粉的胳膊,才终于逃出一条命验尸的时候,你们没发现吗?”
“那些、那些都是太太处理的,我不清楚。”齐凤举喉咙发紧,“我是事后觉得你病得莫名其妙,才有些怀疑。”
“那我现在告诉你,就是我救了他!”齐鹤唳紧紧抓住大哥的衣袖,神色惶急地说:“你马上去对他说,你只是送他回去听雨楼,从池水里救起他的人是我!”
“胡闹!”齐凤举甩开他的手,退开几步把微微颤抖的指尖掩在袖中,压抑着心中的慌乱强行道:“那个叫水粉的与梦枕无冤无仇,为何非要害他?你那时小小的个子,哪有气力下水救人?可见是在扯谎”
“说到这个就更可笑了,水粉为什么要害梦哥哥,都是因为她爱慕大哥你,想做你房里的人,嫌梦哥哥挡了道!”齐鹤唳冷笑一声,“至于我怎么把他救起来的,那就更简单了——因为我可以为了他不要命。”
齐凤举瞠目半晌,而后一字一字地说:“原来你也喜欢他。”难怪拜托齐鹤唳送香囊时,他的反应总是支支吾吾,可笑自己当年竟是个睁眼瞎子,看不出弟弟的这点心思。
齐鹤唳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兄弟俩静默地对视,齐凤举头一次发觉,那个弱小、卑微、需要他庇护的幼弟已经长大了,甚至长成了一个令他忌惮的对手,他仔仔细细地检视着齐鹤唳,像第一次瞧见他似的,越看越是心惊——齐凤举当然知道江梦枕不是朝三暮四的人,可这样雄姿英发的少年郎救了他的命、愿意为他而死,有几个人能不心神动摇呢?更何况,江梦枕确实是在寒潭救命之后才对他另眼相看的!
“大哥,”齐鹤唳沉声叫他,“你若是不肯去,那我就自己去说。”说着抬腿就要出门。
“且慢!”齐凤举急切地拦住他,“我知道父母往昔处事不公,但大哥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大哥屡次护我帮我,我没忘。”齐鹤唳很慢地说:“可这件事不一样我没对梦哥哥说,而是先来问你,已是顾着兄弟情谊了。”
“此事阴错阳差,我也并非有意,你现在跑去告诉他真相,岂不做实了我欺瞒的罪名?让我以后还怎么见他呢?”
“可是我”
“我知道你亦对梦枕有心,像他那样的人,你喜欢他,也并不奇怪。但你离开的这几年,我已与他互相有意、两心相许,晋王妃同父亲早就许下口头之约,只因我备考科举,怕成亲后分了心,才拖到现在。明年便是大比之年,江陵侯夫妇也要上京来正式订亲,你现在翻出这件旧事除了令他为难之外,又能如何呢?”
是啊,又能如何呢?难道江梦枕知道了这件事,便不要齐凤举转而嫁给他?就算江梦枕同意,其他人也绝不会答应,况且江梦枕怎么会愿意呢?如果他愿意,就不会那样明显地疏远他;如果他愿意,就不会拒绝他却和哥哥一起去灯市。
谁会舍璧玉而就瓦砾?绷着的一口气一下子散开了,自卑自厌如乌云般吞没了他,齐鹤唳觉得自己宛如跳梁小丑,竟妄想破坏这桩佳人才子、珠联璧合的完满姻缘,他恍然意识到,无论他多么喜欢江梦枕,与江梦枕相配、和江梦枕“互相有意、两心相许”的人,一直都是他哥哥。
“大哥,你的香囊,当年我并没有帮你送去,我有私心,你别怪我。”齐鹤唳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们这就算扯平了吧。”
“我不怪你,你也别怪哥。”少年郎幽深的眼眸中似乎有晶莹闪烁,齐凤举心中有愧,垂了头不忍再看。
齐鹤唳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最珍惜、最想要的人,如今也被大哥占去,世上的事哪有什么公平可言?有的人生来便什么都有,有的人拼尽全力、还是一无所获。
“求你以后好好待他,好好待江公子。”
青石地砖上似有水迹,齐鹤唳转身大步而去。他在元夜时还想着和大哥、和所有人去争去抢,但今天齐凤举的话让他倏然顿悟——他根本就没资格去争抢,只有拱手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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