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朝廷便要开科取士,齐府连春节都没有大办,生怕亲友往来嘈杂,耽误了齐凤举温书复习,才名满京华的齐大少爷是状元楼中呼声最高的考生,齐老爷与齐夫人也都盼着他拔得头筹、连中三元。
可齐凤举近来日日神思不属,正月里,齐老爷延请来的老先生连叫了他三次,他竟仍在发呆,老先生以为他恃才而骄、故意拿乔,恼得拂袖而去。齐凤举带着礼物亲自上门致歉,又被气性大的老先生隔着门大骂:“难道这天下宇内竟只有齐大少爷一人识文断字?还真以为状元是你囊中之物了,也太轻狂了些!老朽倒要看看,齐大少爷这一科是个什么结果!”老先生的同侪、学生都涌出来看热闹,令齐凤举好生难堪。
丧气地穿过正院游廊,正听见他母亲与几个相熟的贵夫人闲话。
“我家小子也日日在家念书呢,他若争气靠自己考中个进士,就不用我家老爷再去花钱捐官了只是上京来应试的学子人才济济,这又谈何容易?”
“要说教子有方,谁比得过齐夫人呢?大少爷就是天天躺着睡觉,也比我们几家只会临阵磨枪的臭小子们强多了!”
齐夫人被人一捧,立刻飘飘然起来,笑道:“要我说,考个进士又有什么意思?必要金榜题名、骑马游街,才不枉费十年苦读。”
“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不知道你家大少爷是必中的?那这话来臊我们,只等着你家请状元宴罢了!”
齐凤举忽然有些喘不过气,他抬手扶住窗棂,听见里面齐夫人又说:“到时候我家还不止这一件喜事呢!前年,晋王妃托人帮我家老爷升了官,你们还问我为何她肯如此出力,实话告诉你们,并不因为我是她姨妈,而是为了她的亲弟弟。”
“我们两家虽已互相有意,却一直没有正式下订,白拖了这几年,你道是为何?还是不因为我家凤举尚未出仕、是个白身,生怕辱没了她弟弟?待到我儿高中,他家必定再没话说,到那时候,我儿不止是新科状元,还是侯府的贵婿、王爷的连襟了!”
齐凤举脑袋中“嗡”地一声,众人的期待、科举的压力已令他极为不安,他唯有自我宽慰,就算这次不中、大不了三年后再考,等江陵侯上京敲定两家婚约,至少能完成一桩心愿,可齐夫人的话让他惊觉——如果这次考不中,不止有无数人等着看笑话,连婚事也要告吹!
齐夫人的贴身丫鬟掀帘而出,见齐凤举脸色惨白地站在廊下,不由问道:“大少爷,怎么不进屋去?”
“不了、不了”齐凤举倒退了几步,摇着手道:“我、我还要去念书。”
丫鬟抿嘴一笑,“诶呦呦,您还要念书,别的读书人可真没有活路了!”
齐凤举背上都是冷汗,被乍暖还寒的穿堂风一吹、透心地冷,他真想大声怒吼:你们再这样说,才是不给我活路!
可他是清雅从容的齐大少爷,岂能如此举动失措?齐凤举强自压抑、勉强一笑,转身向书房急步走去。
心烦意乱地路过花园时,忽悠瞥见齐鹤唳手握银枪、长身玉立,正与一人低头说话,他定睛一看,那人却是江梦枕的小侍朱痕!心里又是一阵发慌,不知齐鹤唳会不会把寒潭救人的事透露出去。他回到书房翻开四书五经,越思越想越是坐立难安,书上的一个个文字似乎都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鬼怪向他扑来,想把他拖进书本里吃得骨头也不剩!
晚上,齐老爷宴饮归来,齐凤举在大门口侍立等候,齐老爷喝得半醉颠颠撞撞地下了轿子,他上前搀扶,闻到他爹身上浓重的脂粉香气,不免劝道:“爹也该多多保养身子,少去与那些人饮酒”
“我还不是为你?”齐老爷醉醺醺地说:“今儿田大人做东,我已与同僚们通过气,等你高中后安排你去六部当差嗝、分到翰林院编书有什么意思呢?”
齐凤举张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齐老爷语重心长地握着他的手,“凤儿,你可要给爹争气啊,齐家都指望你了”
齐老爷被两个美貌侍婢搀回房里,夜凉如水、齐凤举立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久久无言。
这红尘中人,各有各的苦,齐鹤唳如是、齐凤举亦如是,这么看来,世事又是极公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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