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芜看着她的脸,身子也颤抖个不停,像是又回到了夜里都不敢入睡的那段时日:“奴婢在夫人离世后,每天晚上一阖眼便看见夫人要与奴婢索命。再不敢于府中待下去,这才拼着自己会水,借投江的事假死逃回了老家。不然只怕也是与荷香一个下场。”
且,她还未必有荷香命大。
柳氏见桑砚看向自己的神色里渐渐有了几分迟疑,亦慌了神,只连声哭诉道:“老爷……我跟你多年,绝不是这般心肠歹毒之人。你莫要听她们构陷——”
谢钰的长指徐徐叩着几面,阖目像是听戏台子上的花旦唱词一般,听她使尽了全身解数去辩解。
待柳氏话音落下,方重重将手中茶盏搁下。
随着这一声闷响,十数人陆续自外行来。
其中有药房里的伙计,曾经被柳氏询问过心疾忌口的府医,熬药时曾经发现药渣不对却没敢多言的丫鬟……
只要还活着的人,或是为利,或是单纯只是迫于权势,都一一走进桑府花厅,复述出当年之事。
折枝紧紧握着手里的杯盏坐在那里,看着柳氏从挣扎着辩解到面色如死地跪坐在地上。
看着桑砚的神情从愤怒到动摇,从动摇到质疑,最后指着柳氏大声斥责她是毒妇。
折枝这才明白过来,谢钰说的滑稽戏是什么。
还真是滑稽,滑稽又荒唐,荒唐又可笑。
可笑又可悲。
一片喧嚣中,谢钰低声问她:“妹妹想如何处置她?”
折枝咬唇看向他,杏花眸里有盈盈的水色与恨意:“她害死了母亲。”
谢钰随之颔首,对着犹在怒骂的桑砚轻哂出声:“桑大人想如何处置?是报官,还是行家法?”
这句话,如同一桶冷水兜头泼下,立时便令桑砚自盛怒中冷静来。
他沉声:“不,不能报官。”
若是报官,这等后宅里的丑事被掀到台面上,他的仕途便也算是毁尽了。
桑砚沉默良久,终是移开视线,不再看柳氏。
“行家法。”
这三个字落下,柳氏彻底瘫软在地上。
谢钰并不意外他的抉择,只是斯条慢理地拿帕子去擦手上并不存在的血迹。
若是报官,午门外一刀下去,反倒是痛快了。
折枝倒是愣了许久。
脑海里走马灯似地转过了戚氏当初病中艰难的情形,那无人祭拜的灵位,与戚氏临终前笑着与年幼的她说过的话。
“我一生最为高兴的事,便是嫁了个如意郎君。”
之后,戚氏孝期方满,府内的缟素便急急换了红妆。
继室柳氏过门当日,弯下腰来牵过她的手,将一块饴糖藏进她的掌心里,笑得眉眼温柔:“你便是折枝罢?果然是雪玉似可爱的姑娘。往后,我便是你的母亲。如疼亲女儿一般疼你。”
折枝轻轻搁下了手里的茶盏,绕开跪在地上的春芜,徐徐往沉香院里行去。
夏风拂过她的鬓角,将一缕散落的乌发带起,往后吹拂而去。
真是一场荒唐戏,荒唐至极。
她抬手轻拭了拭发烫的眼尾。
好在,终于是落幕了。
柳氏最终死在戚氏的灵前,在慧香拜谢折枝,与情郎离开桑府的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