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碎。
谢钰眸底的霜色渐渐褪去,抬步行至榻旁,自半夏手里接过了粥碗,轻轻舀起一匙,自唇畔吹至温凉了喂她。
折枝随之抬起眼来,视线落在他新换的衣袍上,似是隐约猜测到了什么,但终究没有问他,只是微微低头,就着他的手,一匙又一匙徐徐用了小半碗。
庭院中的大雨已经停歇,日色渐渐驱散了浓云,往窗楣上落下淡淡的金芒。
折枝倚在谢钰怀中,静静看着那道金芒随着日头一点点照进上房里来,洒落在朱红的幔帐上,暖融融的一层。
“雨停了。”谢钰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的肩窝上,在她耳畔低声启唇:“妹妹若是有力气起身。我便带妹妹去看一场滑稽戏。”
折枝试着往外挪了挪身子,见身子好些了,这才轻轻点头,问他:“是哪个戏班子演的?”
谢钰替她披上宽大的外裳,一枚一枚地徐徐系好了领口的玉扣,语声温柔:“妹妹随我来便好。”
这场滑稽戏,他准备了许久。
原本是打算在折枝的生辰时送给她。
如今提前些,倒也无妨。
折枝亦不再多问,只趿鞋站起身来,随着他往庭院中行去。
谢钰带她行至花厅,又令伺候的丫鬟去拿了温热的牛乳茶与装着各色吃食的八宝攒盒给折枝。
还真有几分看戏的模样。
折枝刚低头啜了几口牛乳茶,还未来得及将攒盒打开,花厅中便骤然热闹起来。
是四名粗壮仆妇大步架着挣扎的柳氏与孙嬷嬷进来,后头还跟着气喘吁吁的桑砚。
“反了,真是反了!还不快将夫人放开!”他厉声呵斥着那两名仆妇,却在抬首看到上首的谢钰与折枝的时候,语声骤然顿住,渐渐也明白过什么,面色隐隐有些难看:“钰儿,此事是你授意?”
谢钰斯条慢理地打开了八宝攒盒,自里头取了一枚蜜饯递与折枝,再启唇时,语声冷淡:“不过是理清当年旧事。”
“什么旧事?她即便不是你的生母,亦是府中主母,岂可如此折辱——”桑砚话至一半,却看见又是两名仆妇押着一名妇人进来,语声骤然一顿,震悚道:“春芜,你不是随莺娘去了么?”
折枝亦是愕然。
莺娘是戚氏的小字,而春芜与秋草一样,是戚氏的陪嫁丫鬟。只是听闻这位春芜格外忠心,在戚氏过世后,一时想不开,便在一次出府采办的时候投江死了。
江流湍急,最后连尸身都没能捞到。
“奴婢,奴婢……”春芜嗫嚅着,终是在旁侧的仆妇狠狠拧了她一把后跪在地上,掩面哭道:“奴婢对不起夫人。”
旁侧的仆妇不依不饶,恶声恶气道:“你如何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哪位夫人?”
春芜跪在地上哭道:“奴婢对不起老爷的原配夫人戚氏。”
“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奴婢的弟弟赌输了一大笔钱,被庄家抓住,说是还不上就要拿他的命来还。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偷了夫人的首饰去卖。却因为偷的东西贵重,当铺起了疑心,要拿奴婢送官。”
“那时候,那时候继室夫人身边的孙嬷嬷也正往当铺里来当东西。听闻奴婢是桑府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便替奴婢解了围,让奴婢为继室夫人做事……”
孙嬷嬷脸色骤然一变,厉声道:“你血口喷人!你家夫人在世的时候,我家夫人还未进桑府的门。要你做什么事!”
柳氏也噙泪道:“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构陷与我?”她说着,意有所指地颤声道:“抑或是强权逼迫,非要你将这盆脏水扣在我身上?”
谢钰并不与她多言,只略一抬手,又一名身着秋香色布裙的妇人抬步自花厅外进来,低头往众人跟前跪下,诉说道:“那时候夫人新寡,与老爷私通款曲后,便想带着公子进桑家的门。却又不甘心给一个商家女做小。多方打听,得知老爷的原配夫人戚氏有心疾,遂动了心思。只是苦于寻不着内应。直至,在当铺里遇见了走投无路的春芜。”
柳氏的眸光有一瞬的颤抖,只着眼去看那妇人的容貌:“你是何人?收了什么好处?”
“奴婢没收什么好处,只是记着当年的仇,没想到隔了这许久,还能给奴婢找到报仇的机会。”
那妇人说着徐徐抬起头来,骇得正看着她的柳氏浑身一颤。
妇人原本生得还算清秀,只是一道疤痕蜈蚣似的从左眼角一路爬到右边唇角,硬生生令这张脸狰狞得宛如恶鬼。
“夫人害怕了?”她死死盯住了柳氏,面上的那道疤痕也随之拱动:“您当初让我与春芜二人里应外合,往戚氏的药里添麻黄,让她的心疾越治越病,最后横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您遣人灭奴婢口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如今奴婢从棺材里爬出来,来找您了,才知道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