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提审房,烛火在铜制香炉里噼啪作响。
顾沉舟盯着下首跪着的玉娘,她眉心的朱砂痣在火光下像滴凝固的血。这个掌管醉红楼的鸨母,此刻浑身发颤,却在提到“香粉”时,眼底闪过一丝极浅的、属于调香师的傲然。
“这香粉,你从何处得来?”他将纸包拍在桌上,皂角香混着血腥气在室内弥漫。
玉娘抬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香丸:“回大人,是醉红楼的姑娘们用的寻常香粉,从城南香铺——”
“说谎。”顾沉舟突然抽出绣春刀,刀刃划过她鬓角,几缕白发飘落,“这香粉里掺了暹罗‘清露草’,全大胤只有太医院掌事能拿到。而你,十年前曾是暹罗王室的侍女。”
玉娘的身子猛地僵住,袖口的香丸“啪嗒”落地,滚出一抹幽蓝的香雾。顾沉舟瞳孔骤缩——那是暹罗王室专用的“守灵香”,用于掩盖尸体腐臭。
“大人果然什么都知道。”玉娘惨笑一声,眉心朱砂痣渐渐淡化,“十八年前,老国王让我跟着先皇后陪嫁大胤,谁能想到,王室竟在政变中覆灭……”
“先皇后是不是将香料公主交给了林府?”顾沉舟的声音像绷紧的弦,“林疏月耳后的胎记,是不是暹罗王室的血脉印记?”
玉娘忽然剧烈咳嗽,指尖掐入掌心:“大人想知道的,何不直接去问……问那位能辨三千味的姑娘?她……她比我清楚得多……”话未说完,嘴角溢出黑血,袖口的守灵香突然转为腐臭味——她服了毒香。
顾沉舟猛地起身,踢翻铜炉。香灰飞扬间,他看见玉娘掌心刻着一只蝴蝶,与林疏月的胎记一模一样。地牢深处,传来铁门开启的声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地牢里,林疏月正用指甲刮下石墙上的青苔。素纱面罩早已被她扯下,露出被掐红的脖颈,在烛光下像道醒目的伤痕。
“第一息,辨香材。”她对着石桌上的香灰喃喃自语,“鬼面兰的辛辣藏在龙脑香下,催情香粉的甜腻像层糖衣,最底下……”指尖沾了香灰放入口中,舌尖瞬间泛起苦涩,“是大胤皇室专用的‘安神香’,但比卷宗里记载的多了两味——暹罗的‘迷魂草’,和……和弑香人的毒香。”
瞳孔骤然收缩。弑香人,那是暹罗传说中专门吞噬香料的恶鬼,他们的血能毒杀一切香材。而碎心香里竟掺了弑香人血,意味着凶手不仅精通两国香道,更与暹罗政变的余党有关。
“林姑娘,顾大人请你去提审房。”狱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语气比平日恭敬许多。
林疏月起身整理襦裙,袖中滑落半片蝴蝶玉佩。自从玉娘的香粉送来,她耳后的胎记就隐隐发烫,仿佛在呼应某种古老的召唤。走过甬道时,她忽然停步,望向拐角处的阴影——那里有一丝极淡的、属于裴雪青的恐惧香,像条毒蛇般蜿蜒游走。
提审房内,顾沉舟正盯着玉娘的尸体,绣春刀上还滴着毒香血。看见林疏月进来,他忽然将装着香灰的瓷瓶砸在桌上:“碎心香里有弑香人血,这种毒血,全天下只有当年参与政变的弑香人后代才有。”
琥珀色瞳孔在火光下流转:“顾大人是在怀疑自己?”她忽然凑近瓷瓶,鼻尖几乎触到香灰,“弑香人血确实能淬毒,但碎心香的核心是鬼面兰,这种花只在暹罗雨季盛开,而案发时正值大胤寒冬——”
“所以凶手提前半年储备了鬼面兰,并且用弑香人血延长其毒性。”顾沉舟接话,视线落在她颈间的红痕上,“你刚才在牢里尝了香灰?不要命了?”
“辨香本就是拿命换的学问。”林疏月退后半步,素纱面罩重新遮住下半张脸,“玉娘死前服的是‘毒香噬心’,这种毒需要提前三日含在舌下,说明她早就知道会被审问。顾大人,您不觉得,我们的每一步,都有人在暗处看着?”
顾沉舟忽然抽出密报,上面画着西市当铺的方位:“玉娘的香粉包里有密信,指向西市当铺。今晚子时,我带你去取百家香残页——但你要先复现碎心香。”
“没有鬼面兰,我如何复现?”林疏月盯着他腰间的螭纹香囊,“不过……顾大人身上,倒有半片鬼面兰的枯叶。”
顾沉舟的手猛然按上香囊,想起今日搜查玉娘房间时,确实在床底发现了这种枯叶。他取出枯叶,看着林疏月用指甲刮下叶肉,混着石墙上的青苔,在掌心搓成香泥。
“三息辨香,第一息破表象,第二息寻脉络,第三息定乾坤。”她将香泥凑近鼻尖,琥珀色瞳孔骤然收缩,“顾大人,这枯叶上除了鬼面兰,还有‘香神树’的气息——这是暹罗王室的圣树,只有公主才能靠近。”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凝固。顾沉舟望着她耳后的胎记,终于明白为何碎心香会出现在大胤——有人想借林疏月的手,引出真正的香料公主,而这个人,很可能就在朝堂之上。
西市当铺,匾额上的“万香阁”三字已斑驳。
子时三刻,顾沉舟带着林疏月翻墙而入,绣春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当铺内堆满了各式香材,却都蒙着层灰,唯有柜台后的香案上,摆着个精致的紫檀香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