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刑部大牢。
霉湿的墙缝里渗出腐木气息,混着远处传来的血腥气,在密闭的甬道里织成一张黏腻的网。林疏月垂眸盯着石地上蜿蜒的水痕,素纱面罩下的鼻尖轻轻颤动——这是她被关押的第三日,也是她第一次清晰“看”见这座人间炼狱的全貌。
地牢的气味是分层的:最底层是经年不化的潮气,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像游丝般缠绕其上,中层混着狱卒腰间佩刀的铜腥味,最上层则是各人身上的香粉味——杂役用的廉价沉水香、班头抹了过量的檀香膏,还有某个新晋衙役身上若有若无的、母亲为他缝补衣物时残留的皂角香。
“哐当”一声,铁门被踹开。
玄色飞鱼服掠过门框,绣春刀的穗子扫过满地青苔,顾沉舟的视线穿过囚笼栅栏,落在石床上那个裹着月白襦裙的身影上。她背对着他,素纱面罩的边缘被潮气洇湿,露出小巧的下颌线,耳后那抹赤红的蝴蝶胎记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像只随时会振翅的困兽。
“林疏月。”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惊起墙角几只潮虫。
女子缓缓转身,琥珀色瞳孔在阴影里泛着微光,像浸了香蜜的琉璃。顾沉舟的手指骤然收紧——他见过无数双眼睛,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颜色,仿佛将世间所有香料的精魄都凝在了瞳孔里。
“锦衣卫指挥使亲临地牢,是来闻犯人的体香么?”她的声音清淡,带着学者特有的冷硬,“还是说,顾大人也信了坊间传言,觉得我这能辨三千味的鼻子,连人血的味道都能调出?
顾沉舟踏前半步,飞鱼服上的错金螭纹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三月初七,醉红楼花魁柳如烟暴毙,死时枕边燃着半支碎心香。这香能让人心脏碎裂而亡,全天下能复现此香的,只有你。”
素纱面罩下的唇角轻轻扬起:“所以顾大人觉得,我要么是凶手,要么是同谋?”她忽然凑近栅栏,面罩上的纱纹拂过铁栏,“那大人可曾闻过,碎心香里混着的暹罗鬼面兰?还有,凶手为掩盖杀意,在香中掺了两钱催情香粉——这是中原调香师绝不会用的下作手段。”
顾沉舟的眉骨轻轻一跳。他记得验尸时,柳如烟腕间确实有被催情香灼伤的痕迹,却从未想过这与碎心香有关。眼前女子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香刀,将案件的迷雾层层剖开,露出底下盘根错节的香料脉络。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的手按上腰间的螭纹香囊,那里装着从案发现场带回的香灰,“你根本没见过碎心香,却能仅凭狱卒转述,就推断出香方。”
“气味是有记忆的。”林疏月转身走向石床,袖摆拂过墙角的烛台,“昨夜您审问我时,袖口沾着香灰的味道。前调是龙脑香的清凉,中调是鬼面兰的辛辣,尾调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是太医院专供皇室的‘安神香’,寻常黑市根本买不到。”
顾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确实在案发后去过太医院,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这个被关押了三日的庶女,竟能仅凭他身上残留的气味,就推断出他的行动轨迹?
“顾大人,”她忽然转身,面罩上的纱纹被气流掀起一角,露出下颌处淡青色的香道师印记,“您若想定我的罪,至少该让我看看证物。否则仅凭半支香灰,就断定我是凶手——”琥珀色瞳孔在火光下流转,“倒像是有人急着让我闭嘴。”
顾沉舟盯着她耳后的蝴蝶胎记,忽然想起卷宗里的记载:暹罗香料公主耳后有赤红胎记,形如蝴蝶,能辨世间万香。十八年前暹罗政变,公主下落不明,民间传言她被调包成大胤庶女,而眼前的林疏月,恰好十八岁。
“打开牢门。”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
狱卒手忙脚乱地开锁,顾沉舟跨过门槛,绣春刀横在胸前,阴影笼罩住石床上的女子。林疏月却分毫未动,只是静静看着他腰间的螭纹香囊——那香囊的布料上,染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暹罗王室的御香。
“闻够了?”顾沉舟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抵在潮湿的石墙上。素纱面罩滑落,露出下半张脸:下颌线条优美,唇角有颗浅褐色的痣,在苍白的肤色下像粒淬了香的朱砂。
林疏月的呼吸一滞,却并非因为窒息。顾沉舟身上的气味太复杂:表层是锦衣卫惯用的辟毒香,底下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血腥与权力的腐臭味——那是长期接触毒香的人才会有的体香。
“碎心香的香灰,在案发后被人刻意销毁。”顾沉舟的拇指碾过她耳后的胎记,触感温热,“只剩半支残香,和你房里的调香笔记上,恰好记着鬼面兰的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