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橙挥退众人，甫一进殿便浑身卸了力，她仰面栽在榻上，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洛洛随之跟了进来，倚在墙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叶青橙。
叶青橙闭着双眼，沉默片刻，问他：“洛洛，你陪我一起入宫，后悔吗？”
洛洛环着双臂，定定注视着叶青橙：“为什么这么问？”
“这里的事情，太复杂了……”
“自从上花轿的那一刻起，种种阴谋，种种手段，铺天盖地地袭来。仿佛置身在漩涡当中，叶氏嫡女的身份也好，起死回生的秘术也罢，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推搡着往前走，一刻也停不下来。”
叶青橙抬起一只手盖住自己的双眼：“……我有些累了。”
洛洛心尖不由一颤。
他看到叶青橙半掩的指缝间微微泛红的眼角。
第二次了。
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叶青橙落泪还是两年前。
暴雨倾盆，荒村破庙，叶青橙蹲在地上为流离失所的孤儿熬粥。
湿柴噼啪作响，滚滚黑烟下，叶青橙被呛得红了眼角，一双蒙着水雾的眸子颇为怨怼地扫过来，问他为什么还不来帮忙。
扶桑叶家兼济苍生，凡是无处可归之人，皆可以叶为姓，从此可得叶家庇护，从此便有了归属。
叶青橙说，自己幼时流亡在外，也曾被叶家弟子施粥相救，故而愿把此身献予叶氏，惟愿天下再无像她一样无家可归之人。
洛洛深知这些“家人”对叶青橙的意义，乃至让她为了给毫无血缘关系的叶琉璃治病，甘愿舍弃半生自由，义无反顾地嫁入这深宫。
洛洛看着叶青橙湿润的双眼，万般心绪猛然间涌入心头，他攥了攥拳，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啊……当然后悔呀。”
“我后悔学艺不精，没能得到本家重用；后悔仕途多艰，没能闯出一番天地；后悔遇见了你，因为我落魄潦倒至此，莫说庇护琉璃她们，就连你，我也……”
洛洛的声音几乎带着颤抖，叶青橙讶异地张开双眼——少年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侧，眼中是火一样的炽烈、坚定和坦然。
“但是，叶青橙你听好了，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像现在一样，在你身边，不离不弃，此生……不悔。”
叶青橙抿唇不语，良久才道：“洛洛，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她压低了声线：“陛下身边有反臣。”
在洛洛惊讶的神色中，叶青橙详细描述了打翻药碗之后的情形，少年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难道说……”
叶青橙郑重地点头：“我怀疑，那碗药里面——有毒。”
“洛洛，此前我只是一介平民，命如浮萍，乱世之中不过是随波逐流。但现在，我既已嫁入宫中，便有我如今可为之事，当为之事。”
“我有一个想法，一个很危险，但于你我、于东黎万千子民有利的想法……”
叶青橙坐起身子，直直地看着洛洛的眼睛：“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做吗？”
洛洛环着双臂，没好气地瞟了叶青橙一眼：“这还用问？”
叶青橙仰头一笑，心底是无比的畅快——
“……多谢。”
*
黄昏时分，红日西沉，霞光万道。
叶青橙换了一身轻便的襦裙，带着小厨房刚做好的点心，和洛洛一道去往长生殿。
膳房的嬷嬷说，这是宫里的「规矩」。
至于具体是什么规矩，叶青橙并不在意，正好她也有事情要去找卫晨确认，于是从善如流地接过了食盒。
出门的时候，宫里的婢女们瞧着二人的背影掩唇笑得揶揄，那笑容实在值得玩味，让叶青橙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你说她们刚才笑什么呢？难道是我说错什么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