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案子前世亦有,王昉之难得窥见两世重影。
木秀于林。
她心下盘桓起这四个字。
可若是根基深固,风向调转,亦难摧之。
“阿父饮一杯柘浆吧。”
王应礼推门后才见长女,面前一豆烛火与一笼炭。柘浆鲜甜清冽,他收拢了素日怨气,露出平和笑意:“夜已深,阿昉一个人守岁吗?怎么不叫婢子一道陪着?”
王昉之给自己煮了一杯酪浆,加以石蜜鲜花,热腾腾得捧起,又险些烫着舌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我来助阿父脱困。”
“困局如何?”
“有迹可循,不算完美。”
两人对坐,互观彼此,一个看见睽违多年的父女情意,一个窥见亡妻当年风华。
吴地何其富庶。
武帝诛杀刘濞除七国之乱的缘由,更有其把持盐政、私铸铁钱的缘故。而今吴王受封在此已有两代,已成沉疴积弊,若放任自流,难免不是第二个刘濞。(注释一)
只是武帝尚可用兵,而刘晏辞身边唯有魏冉而已,若贸然将魏冉派出,则中枢空虚,给周边州郡的豪族可乘之机。
“吴王之祸积重难返。如在武帝朝中,何须用这等手段。”王昉之沾了一点酪浆,在案几上写下一个刘字,“若此计成,父亲与谢司徒一并受牵连,便是重复党祸之局。”
她上辈子与刘晏辞接触不多,倒因为刘缌的缘故,对刘家这一众工于心计的男人皆无好感。
“我在此分析的头头是道,其实父亲应当想到了。”
王昉之说及此,声音已有战栗,她亦害怕自己想的办法却只能说出来。“项城王世子质居东都,王驿与吴王所在不远。项城多云雨,产木蠹蛾与蚜虫。而前年先帝病重时候,项城王与吴王世子不睦,甚至公然大打出手。
父亲,杀一人,可保东都安稳数年。如此便是女儿的破局之法。”
更何况,杀他不怨。
王应礼叹了口气。
杨氏尚在时,喜欢抱着王昉之轻念:“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她对《吕氏春秋》的钟爱远胜其他书册,因为一个始终年轻的、活跃的王朝,才不会被青史腐朽。
王昉之能想到这样的办法,他毫不意外。
正如那年杨氏之言:“不诛国蠹,何以正国法?以其数十人、数百人之命,换陛下不受奸宦蒙蔽,才是诸君当做的。”
于是以弘农杨氏为首的世家与先帝对抗数年,先帝甚至不得已诛杀、流徙了一批中常侍与小黄门。
而今,他的女儿走上了一条与他妻子相同的路。
“你的母亲,并非受连坐而死。”
烛火之外、疏月照窗,王应礼又窥见十余年前,他与弘农杨氏一族共谋时候,罅隙中那似刀剑的一抹冷光,“她是党祸首犯。而我只是苟且偷生,不叫人忘记她的一块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