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增寿。
王昉之细细咀嚼了一番这个名字,才将她扶起来,“日后你我姊妹一体,何须拘礼。我已禀明父亲,到入宫前,你与我同住便好。家中人不算多,有何需要具与我说。”
西次间已收拾妥当,临窗摆着一只圆唇陶瓶,插了三两枝栾树的枝杈,仿有古韵。
既不轻贱王增寿的出身,又不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王昉之最擅长这些人情练达的庶务,毕竟有上辈子磨砺十余年的经验在,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女郎有心了。”王增寿搓了搓胳膊,不动声色地脱开掣肘。“得以入府已是女郎恩惠,我岂敢麻烦许多。”
王昉之不在乎这样一个人被送到自己手中是不是圈套。“近至年关,阿父难有空闲时候。待你整顿几日,我带你去家学熟悉一番。”
王增寿只是嗯了声,轻巧地将包袱搁在一旁。
“不要怪我多嘴。”王昉之摆了摆手,叫采葛将一只食盒置了下来。“如若实在想家了,亦有办法再见一见你阿母与兄长。”
食盒中是琅琊的吃食,并不昂贵。
王增寿略一翻看,仍将盖子合上,“多谢女郎好意。我与他们已尽道别,没什么再好说的。犹如旧年点心,如今亦不深爱,只好借女郎的人情,请女郎尝尝。”
王昉之不置可否,拣了一颗杏脯,淋过蜜浆的果肉有些过甜了。“好了,我今日不在府中,你有任何事只管吩咐采葛。一会儿让她带你去库房挑几匹缎子,既然你我成了一家人,旧衣便收起来吧。”
今日宫中设宴,王昉之需赶在申时前入宫,否则还能再周旋一番。
门房已套了车,从司空府行至北宫外只消一柱香时间。
内里至了锦帛、书卷、笔墨,时时提醒着王昉之尚未完成西席留置的课业。
父亲请的西席名薛秋义,原任兰台令,为官三十余年,是个清正勇直的苦学究,自致仕后在东都荣养。
他的课业实在繁多,却能适时发人深省。纵使王昉之心下抱怨,仍下马看花一一完成。
她捏着书思忖,不料车架蓦地停住了,墨笔滴溜溜滚落,又在锦帛上拉出一道深深浅浅的长痕。
这《论贵粟疏》的课业应当是与她八字不合。不论重头抄录多少次,都逃不掉被薛先生打手心的命运了。
王昉之撩起竹帘向外张望,车夫在前头亦是焦急。
“女郎,前头不知是哪家莽夫在南街纵马伤人。许多人聚在一块儿,恐怕要多费些功夫绕远路了。”
南街确实聚了不少人,瞧衣着大多是沿街设摊的小商贩。他们纷纷叫骂,指着地上滚落的瓜果蔬食,索要赔偿。
“算了,绕路费事,不妨看看热闹。就算真的迟到了,也有托辞。”
纵马驰过的是个年轻郎君,一身银甲,日光耀耀,何其意气,在东都中惊起一片沉尘。
王昉之亦不喜欢与武人打交道。南街上发生了什么,隐隐绰绰看不大真,只听闻呼喝如浪潮翻涌,簇拥的人群四下退散开,好似生怕祸及自己。
马夫踮着脚望了望,惊骇道:“好像是死人了。”
南街一时空阔开来,马夫反倒踯躅不前了。他回问王昉之:“女郎,这当如何是好啊?”
她犹疑片刻道:“既然让出了路,就从此走吧。车上悬了家族旗帜,他应当不敢做出过分举动。”
垂落的竹帘挡住外头的街景,淡淡的血腥味却在鼻息间弥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