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的算盘虽好,但奈何世事无常。
义忠亲王是在两三个月后到访的。这位老亲王虽然年事已高,但光看封号,也能知道他在朝廷中相当重的地位。
须知四王八公作为有最大功劳于国的十二个功勋,他们没有一个得“义”字和“忠”字。足见“义”和“忠”两字,不容易得。
而这位老千岁恰恰两者全占。
林怀瑾同林黛玉拜见这位亲王时,就看见对方穿着一身四爪璃龙纹黑蚕金袖大袍,中系掐丝华蟒玉腰带,脚踏绕云银绣黑蚕靴,头顶冠三层,各嵌着血滴色泽的浓翠红宝石数颗,绕在银线金花之中,艳厉逼人,却只道是素装常服出行。
义忠亲王坐在首座上,望着来问好的兄妹二人。林怀瑾感觉对方似乎在审视自己什么,免不了愣了一下,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直到他被牵着自己手的林黛玉暗中捏了两下,才回过神,同妹妹一并行礼问安:“见过义忠亲王,祝亲王福寿安康。”
“快快请起。”老亲王一开口,声音倒是一点也不像五十多的老人,说是三四十都是有人信的,“早听闻林御史忠信之名。这一对儿女倒也是通身的英雄气派。”
林如海道:“能入千岁眼中,才是他们真正的福气。”
林如海说着,他本想同义忠亲王再附和两声。却没想到义忠亲王直白道:“不知道这位小公子是否就是我侄子的孩子?”
在场的人都愣了。
林如海下意识看堂内是否还有旁人,看见义忠亲王身边的下人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而贾敏和林黛玉却是不自禁瞥向了林怀瑾,见对方面上表情不改,仍然是个垂眸低听的样子,只是在亲王看过来时,平静地开口。
“回叔公的好。”林怀瑾轻声说。
他这句话把贾敏吓得咯噔一下。她下意识看向林如海,却见对方摇摇头,神色如常。
贾敏知道,林如海这是让她安下心,放林怀瑾自行发挥,也就身体放松,没有开口。
听着义忠亲王问道:“不知林御史可否让我同这孩子私下交谈一番。”
“理当如此。”林如海道,“既然亲王有话,那我就带着贱内和小女先退了。”
说完,林如海就要带着贾敏同林黛玉离开,但在离开前,林黛玉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林怀瑾,而她先前面色不改的哥哥此时却眨了眨眼,给了她一个微笑。
等到林家众人都退下后,义忠亲王也遣散了周围的人,他望着林怀瑾,开口问:“关于你身世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是刚猜到的。”林怀瑾说。
“就是林如海没有和你说过此事。”义忠亲王说。
他看见林怀瑾表情明显变了一下,想说什么,先打断了他,平和道:“不,我没有怪罪林如海。我只是想同你聊聊。”
“聊聊?”林怀瑾怔了一下。
“聊聊你和你的父亲。你对他还有印象吗?”义忠亲王说着,他拍了拍椅子,亲切道,“过来坐着说吧,嘉言。”
林怀瑾没有拒绝。他在坐到了义忠亲王身边后,对着对方先前提出的问题犹豫了一下,缓声道:“过去的事情,如果说不记得,那是假的。但我也只是记得一点点。”
确实只有一点点。林怀瑾有时候会梦到那片烈火,哭声,惨叫,有几个瞬间,他甚至能够感受到箭矢划过他的身侧所引起呼啸的冷风,听到刀枪碰撞,带来撕裂的马鸣,还有…连绵不绝的大笑。
是谁在笑?
又是谁在哭?
“宫变刚发生时,我本是想拼了这条老命也为你父亲向庆王讨个公道。只是兄长拦住了我,说你还在这个世界上,犯不得为此和庆王拼命。更何况若我出兵内乱,漠北定有大患,我才就此作罢,向新皇服软,交了兵权。”
老亲王说着,他满眼复杂地望着面前的林怀瑾。见对方缄默,缓缓开口。
“你父亲是我从小看大的,说不是亲子,但也胜似亲子。他就你这么一个独子,如今也落得这样的结果,我实在是心头有恨难平啊。”
林怀瑾问:“叔公打算如何做?”
义忠亲王沉吟:“我子嗣不繁,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其中有个女儿倒是正好有子,不若你寄在她名下,随我回京中住就是了。”
林怀瑾说:“且不说皇上是否会注意到这突然出现的孩子,如果这样,那和我如今在林御史家中有什么区别呢?”
义忠亲王道:“但这是否太委屈你了?你若是皇室宗族的孩子,未来隔上个几年十几年,指不定还有认祖归宗的余地,但若只是一个普通朝臣的孩子……”
那想来这辈子可能都只能当个朝臣了。
林怀瑾听得懂义忠亲王的话外音。他平静道:“富贵皇权皆有天命,常言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有还无。若我真有那个天命,无论是暂寄谁的府中长大,又有何区别呢?”
义忠亲王叹道:“你既然有自己的想法,那我也不再多问,只把这事情埋在肚子里,当不知道罢了。只是,我只希望你记得一件事情。”
林怀瑾恭敬道:“叔公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