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掰着手指头慢慢算,先让兰露买些便于保存的小玩意,至于吃食,就临出发了再买。反正秋冬天寒,不怕放坏了。几天后就是观潮礼。越王虽然不在临安,每年八月十八的观潮礼却保留下来,而且比以前更热闹。赵使君派人给各家权贵送了帖子,邀他们这天去观礼。陆云娇坐在镜前,看着兰露给自己梳头,喃喃道:“江潮来了,他也来了,还算守信用……”赵使君自然不会用叠雪楼,另辟了一处观涛楼给他们用。陆云娇既是郡主又是建安王妃,理所当然地坐在了最高处。这里视野极佳,远处的江潮和近处的人群尽收眼底。她面前摆着许多点心,都是停云楼送来的,她却没什么胃口。她百无聊赖,一手撑着下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顿时定住了。那里本是赵使君坐的高台,此时赵使君已经站起来了,正与一个男子说话。柴熙谕。她浑身一震,酥酥麻麻的战栗感从脚底窜到天灵盖,眼睛有些发酸,仍有些不敢置信。他穿着皇子的袍服,远远看去英俊神武,身后跟着无数翠羽华盖,还有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华丽车马。他和赵使君说了很久,赵使君才对他拱手,柴熙谕淡笑着回过,却忽然抬头,看向了她。他嘴唇微动,陆云娇看得分明,他在唤她的名字,在叫云娘。是他,他来了。陆云娇呆呆地站着,像个木头人,直至柴熙谕进了观涛楼,脚步声渐渐靠近,她没回过神来,也不敢回头。“云娘。”这回,清冽的男声在身后响起。陆云娇转身,恰与他含笑的视线撞个正着。与上次金陵一见相比,他的脸色更加红润,只是身形依然瘦弱。衣袍虽有气势,却空荡荡地罩在他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陆云娇怔怔地看着他,心头涌上止不住的喜悦与酸涩。他总算信守诺言,来接她了。可是,这就意味着她要离开临安了,去到汴京那么遥远的地方,可能从此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回到这里。陆云娇揉揉眼睛,回头望了一眼江潮,似乎想趁着为数不多的时间,再多看看她的故乡。她恍神的时候,柴熙谕缓步走向她,轻轻地揽住了她。两人许久都没有言语,与底下的喧闹比起来,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陆云娇似乎想哭,他先一步抚过她的眼角,接过了那颗摇摇欲坠的泪珠,轻声道:“我来接你了。”她点头,没待他说话,她就抓着他的手,略带恳求地说:“我知道,你打算何时出发?再多留两天好不好,长林坊的胭脂还没买到,还有那家炙羊肉……”她这样手足无措,柴熙谕微微一笑,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两句。恰好一阵浪潮拍岸,陆云娇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我说,你不用走了,该我来临安陪你。”他浅笑着轻咳两声,“我向父亲请旨,将越州、秀州和湖州给我做了封地。“我就留在这里,再也不走了。你想去太湖泛舟,想看九月江潮,想看三月春花,我都能陪你。“如何?”话音落定的一瞬间,陆云娇唰地流下泪来。“可是你那样厉害,离开汴京,不是委屈你了么?”她攥着他的衣袖,“为什么呀,你是不是又要让我欠人情,你这个坏男人,坏家伙,就知道算计我……”他只是笑,“以后不会了,是我以前不对。我要与你在一起,总不能委屈了你。我不舍得让你背井离乡,所以这次换我来找你了。”陆云娇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柴熙谕被她扑得晃了晃,轻叹一声,“云娘,别哭了……”与她分别的这段日子,他想了很多很多。汴京与临安,必然要有所取舍。他最终选择了临安,不为别的,只因为陆云娇。陆云娇自打出生起,就没受过委屈,所有的泪水都是为他而流。他心中有愧,已经打定主意,从此以后,再不让她流泪。他想看陆云娇欢笑的模样,想把天底下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那天八风寺后山,与同伴嬉笑怒骂肆意飞扬的小郡主,早就毫无防备地烙在他心上。还有她头戴花朵、踏过纷纷桃花的模样,她认真练剑、忍不住跺脚撒娇的模样,她握着团扇、手足无措地嫁给他的模样……他很贪心,想一直看着她,看一辈子也未尝不可。她埋在他肩头啜泣着问:“真的不走了吗?”“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他叹道,“你在哪,我就在哪,再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