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等太久转眼间,夏入了冬,冬入了夏。元德十六年的夏日,金陵依旧被蒸腾的暑气笼罩着。陆云娇在金陵住了足足一年,丝毫未提何时去临安。其余人也不催,汴京那边乐得装傻,他们也乐得不戳破。陆云娇留在他们身边,他们高兴都来不及,根本不会主动开口。钱炼已从武职调去了文官,这几日刚从登州回来,预备在金陵好生休息一阵子,便邀人出游。淮王听说他有这个闲心,觉得他老大不小,该成家了,便一边往汴京送消息,说是打算给世子择亲,一边让淮王妃给金陵的贵女们下了帖子,邀她们出来玩玩,权当相看。夏日炎炎,玄武湖上菡萏成片,画舫连绵。陆云娇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飞雪不想闷在画舫里,抱着她的腿嘤嘤叫,被她拍拍狗头,“别闹。”飞雪一脸委屈,悄悄探出爪尖,在她裙摆上勾出一缕月牙似的线。在金陵待了这么久,陆云娇每天都带它出去遛弯,这还是头一次乖乖留在画舫里凑热闹。今日贵女们的话题是绣花,陆云娇不擅此道,索性坐在窗边看风景。飞雪连风景都看不到,只能看到片片裙摆在面前晃悠——快憋死狗了!她发觉飞雪耳朵耷拉下来,便带它去隔壁屋子串门。刚推开门,就听见陆瑜一拍桌子大吼:“庄家通吃,给钱!”其他郎君们一脸懊丧,陆云娇忍俊不禁。明明知道二哥很能赌,非得不信邪,每次都要和他赌。她突然出现,屋子里慌乱一阵,郎君们纷纷挺直腰背,或偷偷摸摸、或光明正大地看着她。陆云娇今年十八,容色比之前只增不减,更多了一分明丽和沉稳。他们在心中摩拳擦掌,只等着建安王一死,就扑到淮王府求亲。钱炼不悦地扫视这些人,还特意敲敲桌子:“回魂了!”郎君们一个哆嗦,纷纷回魂,就听见眼前美貌的小娘子轻笑一声:“二哥你又在赌钱,信不信我回去告诉阿娘,肯定没你好果子吃。”陆瑜正在狂揽银钱,众人齐刷刷看他,纷纷用眼神帮陆云娇责备他。陆瑜怒了。刚才还在赌桌上被他杀得跟狗一样,怎么妹妹一发声,他们就活过来了?!“有本事再来一局!”一旁的陆瑾很淡定,随手取了颗硕大的珍珠给她:“刚赢来的,拿去玩玩。”这颗珠子只比鸽蛋小那么一点,光泽温润,品相极佳。她接过珍珠,爱不释手,“大哥什么时候也学会玩这些了?”陆瑾笑了笑。其他郎君连忙开始翻找,看自己还有没有珍珠,能否博美人一笑。她正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着,头顶忽然落下一只乌鸦,趁她不备,叼走了她手里的珍珠。陆云娇气急,“飞雪!”敢抢她的珠子!看她不收拾这扁毛畜生!飞雪嗷的一声跳出来,借着荷叶蹿到岸上,撵着乌鸦狂奔。陆云娇也翻窗追了过去,陆瑜在身后都没来得及喊,她就跑远了。但见湖面上纤影登萍渡水,身姿比白鹤还要翩然轻巧。蹬过采菱的船头,在画舫篷顶翻越而过,一口气撵出十几丈远。陆瑾看着她的身影很是无奈,“云娘真是老样子没变……”上房揭瓦下地撵狗,十足的小霸王。其余郎君都看呆了。这就是陆家公子们的妹妹、建安王妃?长得这样美,武功也这样好?一时间,想要献殷勤的郎君又少了几个。陆云娇懒得搭理他们在想什么。反正在金陵过得跟临安似的,没人敢招惹她,只有她招惹别人的份。要是敢不识相,她不介意给点教训。就像这扁毛畜生,都敢欺负到她头上了,看她不给它点颜色看看!然而乌鸦被她追了一阵,没往湖边林子里去,反而越飞越高,眼看着够不着了,她没带弓箭,只能站在一艘画舫船头,呆呆地看着只剩一个黑点的乌鸦。她的珍珠,就这样飞走了……恰在这时,一支箭穿云而过,乌鸦哀鸣一声,丢下珍珠就扑棱飞走。陆云娇一怔,视线随着珍珠下落,定在了不远处的船头。珍珠落入一只苍白的手,嶙峋的指节宛如老梅枝,是似曾相识的形状。陆云娇趔趄一下,险些掉进水里,无意识地抓紧了身旁菡萏一朵,捏出咯吱的声响。那人手持长弓凭风而立,对她笑了笑。“云娘。”依稀是当年八风寺后山初见的模样。苍白的脸色,俊秀却冷淡的眉眼,只是比起当年来,更多了一分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两人隔着几步宽的水面四目相对,竟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