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薛氏生意兴隆,做出的缎子物美价优,再加上薛父是位儒商,人脉较小门小户的商人更广,是以薛家生产的料子入了永州府粮商柏氏的眼,薛家绸缎庄长期给柏氏后宅姑娘媳妇们供货。
两年前薛父入永州交货,柏远明嫡长女正值豆蔻,柏家的闺女是幼年指腹为婚早许配了人家的,只待及笄行嫁娶之礼出阁。所以柏老爷柏夫人早做打算,提前两年就在薛家订了货。预定薛氏绸缎庄提供嫁衣的料子。
这些背景,是云姒华从下人口中所言一鳞半爪推断出来的。
云姒华指尖捻着那张订货单的纸面,柏老爷只说要做嫁衣的上好缎料,却没具体指定品种,可能是对薛家放心,也有可能是对锦缎品类不甚了解。订货单交货期限也就在这几个月。
赶一赶,做出匹云锦开个张,应该能赶得上。
云姒华想到这儿做两手准备,先是差派稍微顶事点儿的婆子到柏家探探口风,她不清楚柏家是否受两年战乱影响同样败落,对方还要不要这单货物。
另一方面,云姒华要到丝织坊瞧瞧,据她推断现在的纺织业尚未出现提花织物,所使用机器,也还是沿袭几千年的最古老的织布机,而织造云锦所用的大花楼织机还没有出现,她得去确证一番。
如此下步的计划都定好了。
云姒华合住账本,见四郎五郎坐在厅堂的椅子上,尽管已乏得睁不开眼,但还不肯睡下。三娘眨巴着眼,身子向前微倾,好像打量着从不认识的人。唯有二娘仍是顺从地垂首站立,视线却落在自己的鞋面,状若不经意地注视她的脚尖。
好吧。云姒华暗叹,她猜测自己这是与原身行事作风差别太大,以至于家里的大孩小孩都把她当成什么山精水怪,夺舍重生了么?
倒是也难怪小孩子们敏感,她穿进封建年代,这会儿百姓仍未破除迷信,小孩儿的想象更为天马行空,没准儿正在琢磨自己会怎么现原形吃掉他们几个呢。
云姒华不想被当成妖怪,目光迎上四姐弟,眉毛不抖地道出番托辞:“嫂子知道这两年间自己无用,让你们受尽委屈。但嫂子在娘家受母亲教养、闺训劝导,都是告诫女儿家要温柔守礼,若非咱们实在走投无路,嫂子必须振作起来,又岂愿成为亲戚们眼中的悍妇呢?”
一席话说完,云姒华勉强做出个哀怨的表情,浅浅叹了口气。为自己晌午逐出三亲六眷时那种决绝找好了借口。
厅堂里短暂的沉默。
静默过后,二娘先是眼底泛起层水雾,自觉今日大嫂改变行事风格,是因为自己让薛春欺负她忍无可忍的缘故。大嫂原是官宦贵女,嫁入薛家从没过上好日子,支应薛府上下两载,他们哪有质疑嫂子的资格?
二娘不是个话多的,这些思绪都藏在心里。柔声道:“就算要振作,这会儿将近子时也该歇了。我带四郎五郎回去就寝,大嫂明日还要去丝织坊,早些安寝。”
三娘小鸡啄米点头,声音清亮:“大嫂晚安。”两个最小的也跟着道安寝。
云姒华应了,吹灯回房就寝。
斜月薄光穿窗照在架子床前的空地,星点斑驳,犹如碎金,云姒华侧卧追寻光源瞧见糊窗纸上好几个破洞,于是屋外再美好的月色也败光了欣赏之意。
只盼深秋跟寒冬能来得再晚些,容她将家底慢慢添置,好歹她算是来自新世纪的艺术家,别在古代活得如此落魄。
……
薛家丝织坊距离薛府不远。
织坊是典型的前店后厂结构,店面地段尚可,店门封着木板。不过在这百废待兴的战后,多一个少一个闭门的店,看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突兀。
厂房很大,尘土浮动,蛛网密布,七八十台织机静静地搁置着。
云姒华抚了抚这些织机,指端捻了层灰,这些织机没法织云锦,她必须把它们卖了,换些本钱打造大花楼机。
按照这个时代的物价,一台织布机大概四两纹银,她要打造的织机规格是旧式织机的四五倍,再加上木匠工本费,打造台花楼机少说得二十两纹银起步,这要在普通县民家庭,能抵全家半年多的开支了,成本不可谓不高。
但是既已决定在古代卖云锦,耽搁分毫便是错过商机和工期,所以云姒华没有犹豫,卖织机联系木匠,整个流程做得干脆利落。
木匠依照云姒华的描述赶工,大花楼织机平地而起。
云锦属于提花织物,这种专门织锦的织机长6米,宽1。5米,高5米,总共由1924个零部件构成。
织机分为上下两层,上层由拽花工提起经线,下层由织手在纬线上配色及编织花纹,两名织工通力配合,云锦就一梭一梭地织出,卷在纬盘下面的卷筒。
这尊长相熟悉的木头巨兽,跨越了若干个时空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云姒华心头有片刻动容,现在织机有了,云锦织什么品种呢?
云姒华对着织机琢磨,柏家的订单是嫁衣料子,原身有过嫁人的记忆,嫁衣衣料是上好丝缎,上头花色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