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先生托了驿使送信过来,请他寻荆县里的戚穗穗便好。”◎
“先生?”
折枝有些不敢置信,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忙戴上了幕离抬步走上前去,小声问道:“先生怎么在粥摊上?”
萧霁将手里盛好的粥递给一位妇人,方温声道:“我今日原打算出城会友,却在官道上遇见王二夫妇设了粥摊。见人手不够,便留下帮衬一二。”
“是折枝倏忽了,应当多雇些人手过来。”折枝有些赧然,见他在这般炎热的夏日里忙得额上皆是水意,忙自袖袋里取了干净帕子递与他,轻声道:“先生先坐下歇歇,这里由折枝与半夏紫珠她们帮衬便是。”
说话间,半夏与紫珠已上前接过了活计,分粥的分粥,拿碗的拿碗,配合得很是利落。
萧霁接了折枝的帕子,只轻拭了拭匆忙间落在指尖一点粥迹,复又展眉道:“不妨事,如今正是灾民最多的时候,先忙过这一阵再歇息不迟。”
折枝也轻应了一声,过去帮着王二媳妇添米盛粥。
几个人一刻不停地忙过了灾民最多的时候,直至熬好的粥分完,新的粥又还在熬煮的空隙里,才抽出身来往小竹凳上坐下。
夏末时的日头仍是毒辣,即便有凉棚遮着,亦是出了一身的细汗。
折枝接过半夏递来的凉茶,微微挑开了幕离,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等着身上的热度渐渐褪下去。
萧霁并未用茶,只是坐于她对侧,安静地待折枝搁下杯盏,又将幕离放落,这才自小竹凳上起身,轻轻唤了她一声‘折枝’。
折枝随之抬眼,见萧霁似是有话要单独与她交代,略微迟疑一瞬,便也起身随着他往旁侧行去。
两人绕到粥摊不远处的一棵槐树底下,萧霁方轻声道:“折枝,你可还记得,曾经你托我询问过你哥哥户籍的事?”
折枝那双潋滟的杏花眸随之明亮起来:“折枝自然记得,先生说过,宫宴后会给折枝答复。”
萧霁却面露歉然之色,轻轻叹息道:“我原以为,不过是十几户人家,即便再是艰难,月余的光景也能查出个始末来。直至排查到最后一户谢姓人家……”
他语声略微一顿,眸底的神色有些复杂:“那户人家的户籍极为奇怪。只能查出是十六年前迁入金陵,三年前迁出。可这十三年间的记载,与这户人家的去向,却像是凭空自世间消散,未留下任何痕迹。”
“十六年前——”折枝握着团扇的指尖骤然收紧,眸光微有些颤抖。
她今年正好十六岁。
谢姓人家,十六年前迁入金陵,三年前失去全部踪迹。
她不信世上有这般巧合的事,先生查到的那户人家,应当便是她的生身父母。
折枝垂落的羽睫轻轻一颤,握着团扇的指尖愈发收紧了几分:“先生,您说的痕迹消散,究竟是户籍官保管不利,还是被人抹去的?”
萧霁沉默稍顷,终是缓缓答道:“是被人为抹去。”
“且手法高明。行事之人,应是位高权重。”
折枝眸底的神色亦有几分复杂。
——那这户籍十有是被哥哥亲手抹去的。
他在掩藏些什么?
“那这被人为抹去的户籍,还能重新追回吗?”折枝低声问道。
“既是人为,必有痕迹。即便不能追回,亦能拼凑出一些始末。”萧霁随之垂眼,夏末时的日色透过茂密的槐树叶落在他的面上,一层支离破碎的光影:“只是,还需一些时日。”
一些时日——
“数日后,折枝大抵已不在盛京城。”
折枝听自己这般说着,渐渐低垂下羽睫,杏花眸里有离别时的怅然水波般淡淡而起。
稍顷,她阖目掩下眸底烟波。
不知为何,她骤然想起了九年前,她与先生道别,随桑家人去往盛京城的那个明月夜。
那时候,她在祠堂里抱着先生的袍袖哭得不能自已。
可如今即便是知道山高水远,与先生再无相见的可能,亦只是怅然。
夏风拂过她散落的几缕鬓发,往萧霁的方向飘拂而去。又被折枝轻轻拢回耳后。
她想,大抵是已经离别过一次,再度分别反倒没有那般令人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