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奈只觉这男人和以往的男人很不一样。
以往那些男人上钩时,语气都很温存,声音再浑厚,到了跟她说话的时候,都会轻上几分。她第一次见男人同她,倒像审讯一般掷地有声,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她抹了抹,有些发懵地点点脑袋:“奴家是真的喜欢先生。”
季尧臣一拍桌子,喝道:“可你嘴里吐不出一句实话,叫我如何信任!你在河边遇到一群官爷,连面也不敢见,吓得就跑。你是身有案底,还是和旁人有旧情?”
苏奈叫他拍得尾巴一颤,百口莫辩,眼珠子一转,手绢捂在脸上,马上抽抽搭搭道:“先生不知道,奴家来找先生的路上,遇到许多艰险,差点被一位官爷轻薄,又瞧见他,这才害怕得紧……”
拿眼偷瞄,只见季尧臣神色不变,暗自咬牙,又挂下几串泪珠来:
“奴家为了找您,一人走夜路,路过一处营地,有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官爷半夜解手,见奴家生得美貌,扑过来便抱住奴家。奴家怕得要死,但心里念着先生,一下子便有劲了,拿石块将他砸晕过去,这才脱身。他……他叫孙达。”
季尧臣听到“生得美貌”,皱了下眉,听到“一下子便有劲了”,眉头皱得更紧,可是听得最后一句,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叫什么?孙达?”
苏奈歪头想了想:“好像是叫孙达吧。”
那么多男人的名字,难为她记得住……
苏奈在怀里摸了摸,“先生若不信,看这个钱袋,这是我从他身上抢来的!”
她将那灰色的布袋子递过来,季尧臣只是面色晦暗地坐着,宛如灵魂离开躯壳一般,没有去接——没有必要去接了,似乎想到什么:“盐巴,也是从他那拿的?”
苏奈点点头,季尧臣笑了一笑。
这是苏奈第一次见这男人笑。
不过,笑得怪可怕的,好像一块木雕四分五裂了一般。原来他的那双眼珠子锃亮亮的,好像里面点了一盏灯,现在“噗嗤”一下灭了,那双眼睛一下子便灰暗了。苏奈默默地向后退,缩到了门里观察。
季尧臣什么也没说,起身出门去了。他一向挺着的脊背,这次却有些驼,显得苍老了一些,微风挤瘪他的长衫,那打满补丁的衣裳空荡荡的。
苏奈好奇他去了哪里,没过多久,有人叩门,苏奈开门一看,门外站着季先生,他面色平静,左手拎着一小块红绳捆好的猪肉,右手抓着一只刚杀好的芦花鸡的脖子。
苏奈一看见鸡,眼睛都亮了,殷勤地接过来:“先生要做晚饭么?怎么买这么多。”
季尧臣绕开她的手,径自拎着鸡和肉进了厨房;而这还没完,紧接着进来的阿雀娘,怀里抱着窖里存的白菜、新挖出的土豆、树上摘下的豆角进来,手上还捏了一把晒干的黄花菜,冲苏奈喜道:“你这官人,总算是想开,要回去了。在京都做大官的人,非得跑回咱们这穷乡僻壤来吃苦,看给孩子饿的,肚里没油水。”
“这不,刚好你们一家三口团聚,走前好好吃一顿,就我们做相邻的当给你们践行了。”
小胖墩从床榻上跳下来,眼巴巴地跟着阿雀娘进了厨房,不住地吞咽口水。
季尧臣在厨房忙碌起来。他默然将鸡烫水,褪了毛,剁成小块。拿细铁丝在火堆上吊起一个小锅,放了些山野的香料,香味溢出时,放了鸡肉、树菇、盖上盖子慢慢炖着。
又在灶膛添了柴,将猪肉细细切成丁,在大锅里爆出油来,将晒干的红辣椒向里一放,“哗——”地白烟呛起,一股辛辣的浓香迅速溢满整个屋子,苏奈一连打了五个喷嚏,惊慌不已,吓得跑到外面去了。
小胖墩看着季尧臣将鸡块、蔬菜和辣椒炒在一起,越炒越香,口水差点淌了出来。脚都软了,蹲在了地上,拿鼻子嗅着,眼巴巴地看着锅里。
柴火旁边,季尧臣热得脸色微红,汗流浃背,随便擦了擦,从锅里夹出一块鸡腿,放在小碗里递给小胖墩,柔声道:“拿一个吃吧。”
小胖墩怔怔地端着碗,有些不敢相信。
以往季尧臣在吃这方面,总对他颇多限制,但凡知道他偷吃东西,都要厉声训斥,今日这样,倒叫他有些踌躇。他用力吞咽口水,见季尧臣继续炒菜,不再管他,这才道:“多谢。”
随后拿着鸡腿,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弄得满脸都是红油。
待他吃完了,季尧臣拿过他的碗,又他给夹了几块好肉,方才慢慢地将菜出锅。
季尧臣掀开吊在火上的小锅的盖子,鸡汤正滚着,不住将黄色的油珠挤碎,飘出香味。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他沉着地看着那沸腾的汤汁,目光渐渐涣散开。
宋玉已经追到对岸,这片统共只有这一处村落。也许就是下午,若是快一些,也许便在一个时辰后,阿执被国师带回去,做成祭品,他被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