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那样,上学时负责把我送到教室门口,放学时又到教室门口来叫我,而是每次快到学校大门的时候,就主动和我保持了距离,放学也是在弄堂口等我。我理解他照顾我自尊心的心思,心里越发觉得自己不地道起来。
那段时间因为我在新班级里格格不入,成绩也并不怎么好,有一次数学只考了六十多分,我并不觉得怎样难过,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向他示好的机会,特地拿了试卷给他看了,还当着他的面说了很多数学老师的坏话。原本以为他一定是站在我这边,帮我一起痛骂数学老师的,毕竟他也最受数学老师的气,听说他留级,就是因为数学不及格,而且又在课堂上跟数学老师起了冲突导致的。不料他却很严肃地对我说道:“小雪,你可不能这样说你的数学老师,你越讨厌他,你的数学就越不会好,到时害的可是你自己。”听了他的话,我竟是一愣。不过私底下,对他这一席客观公正的话,却是很佩服的。
我们结伴以后,从没见过什么女疯子,小城里的传言也慢慢散了开去。就在大家快要忘记女疯子的时候,出人意料的,我们遇上了。
那一天放学的时候,我和陆义阳正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弄堂里有一家的院子筑了竹篱笆,里面种满了粉色、白色的芍药,正是盛放的时候。我看见了,很是欢喜,非要停下来多看一会儿。陆义阳见我这般喜欢,便左右看看没人,用石头垫了脚,翻进竹篱笆里去,帮我采了一束。他从篱笆上面先把花递给我,再翻出来,把鞋底上的泥在石头上蹭干净了,我们正准备开溜,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说道:“花花。”
我们一愣,转过身去,立时吓得呆立不动。就在我们面前,一个女人正死死盯着我手里的芍药。她的头发很长很脏,板结成一团一团的,还沾了很多的稻草、灰尘,变成了灰白色。但是那张脸看上去还是很年轻,很白,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那直愣愣的明显跟常人不一样的有些骇人的眼神,她还真算得上是好看的。天已经开始热了,可她居然还穿着花棉衣,一团团脏污的棉絮从破洞里露了出来,胳膊和裤腿上全是泥。
“花花。”她又说了一遍,眼睛里直放出光来。
我吓得赶紧把花束往她的脚边一丢。她见了,马上弯下身去拾了起来,摘了一朵插在自己的鬓角,“嘻嘻”地笑。
陆义阳紧握了一下我的手,我们俩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准备拔腿就跑。忽然,院子前面一间平房的门大开,一个老头子拿着扫帚冲了出来,大喊着:“疯婆娘!敢偷我的花!”举起扫帚就往女疯子身上打去。
我们和女疯子都吓了一大跳。女疯子身上吃了几棍,痛得“哇哇”大叫,没命地跑了,还跑丢了一只皮鞋。老头子作势又追赶了几步,见她跑远了,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走回来,看见她落下的皮鞋,狠狠地踩了一脚不算,又用扫帚一把扫到旁边的阴沟里去了。
老头子气呼呼地对我们说道:“死疯子!看我下次不打断她的腿!”又道:“你们小孩子要当心点,见了她就扔砖头,打死她!”
我们谁都不敢说花本是我们偷的,只唯唯应着。陆义阳忍不住问道:“她看起来还好年轻,怎么就疯了呢?”
老头子道:“谁知道啊!有说她是没考上大学,也有说她是读书时候被人强奸了,也有说她是失恋了……总之是受了刺激了。也没人管她,整天出来闯祸,恨死人了!”
回去的路上,我问陆义阳:“什么是强奸?”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答道:“就是……很不好的事。”我见他这么为难,也就没再问下去。一路上我们都不再说话,直到家门口了,我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真可怜!”
陆义阳什么也没有说,却是跟我一样,叹了一口气。
转眼,“六一”儿童节到了,这天不用上课,学校给每个学生发了新华书店的购书券,还为我们低年级的学生组织了游园活动。可惜妈妈这天要陪领导下乡调研,只好拜托小张叔叔陪我参加。
那天我起了一个大早,特地穿了舅舅给我买的有米老鼠图案的运动服,还让妈妈给我扎了马尾,戴了红纱做的头花。小张叔叔“吭哧吭哧”骑着他的那辆老永久,车前杠上坐着我,车后座上坐着人高马大的陆义阳,带我们去学校。一路上我兴奋地跟陆义阳讨论,一会儿活动结束了,我们去新华书店要买什么书。小张叔叔见我难得这么高兴,说这么多话,蹬得更起劲了。
可是,等我到了操场上一看,我的情绪就像坐了滑梯,一下子从最高处滑到底,还把屁股摔得生疼。我的同学们都带了爸爸来。
小张叔叔丝毫没有觉察到我情绪的变化,还很高兴得和他认识的熟人打招呼。当别人看见在他身边的我,欲言又止地说道:“这就是……哦!”然后用一种类似于同情的眼光看着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脸皮就像活生生地被人揭了开去一样。我确信,这些家长回去以后,一定会对他的孩子、我的同学说:“喏,你们班的那个炎雪,她没有了爸爸哦!”“她很可怜的!”而我的同学们,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惊讶地张大了嘴,然后似有所悟地想:“难怪她这么古怪,从不跟我们玩!原来她没有爸爸的!”想到这里,我真是恨不能立马转身逃走。
然而小张叔叔却是很起劲地把我拉到起点线上,把我的左腿跟他的右腿绑到一起,参加一个“三条腿走路”的项目。体育老师一吹口哨,我们几对组合就开始拼命地往前走,因为不协调,我们无一不是洋相百出,一旁围着观战的人们不时爆发出一阵一阵的大笑。然而我却觉得,他们都是在嘲笑我,这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带着一个叔叔来参加比赛,还出尽了洋相!
陆义阳在一旁大声为我们喊加油:“小雪,快点!”可是他这个“啦啦队”却只为我引来了更多的目光,使我心神大乱,走了最后一名。
第一个比赛结束,陆义阳马上过来指点我道:“小雪,你不要慌呀!这些比赛都很简单的,上次我跟我爸还得了第一名呢!”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我跟我爸”,我的表情就更难看了,一想到后面还有好几个项目,我都快崩溃了。
紧接着,我又被拉去参加了背靠背运球、蒙眼障碍走等项目。无一例外的,我和小张叔叔这一组都得了最后一名。当我看到别的同学亲热地搂着爸爸的脖子,扑到爸爸怀里撒娇的时候,我竟然觉得,他们都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陆义阳却还不识相地跑过来责怪我道:“小雪,你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笨啊!”
就在这时,我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的弦,“啪”地一声断了。我忽然不顾一切地,冲着他大吼道:“我就是这么笨!怎么啦!”
陆义阳和小张叔叔都愣住了,操场上一时静了下来,大家纷纷转头过来看我。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