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公鸡刚鸣,常晚月便将母亲的遗体用麻布卷好,穿过漫长的田野,推进了河里,就像是他们从前抛掷泥土里的石块那样。
她面无表情地做完这一切,并非是因为她不爱她,只是实在没有悲伤的空隙。
日头升起时,她正在拼命地给田野灌水。
忽有风起,将外头宫灯里颤颤巍巍的那点火苗吹灭了。
思绪猛地抽离。黑暗中,蓝溪用力攥紧手指,仔细感受着刀柄上繁复细腻的纹路,轻声喃喃:「晚月,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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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逢刘家为子刘臻新官上任做东开席,请了近来阆京之中的才子新秀,在六必居里雅谈。
若说阆京酒楼,第一个想起的便是芙蓉酒肆。但要说是清谈茶舍,那第一个想起便一定是六必居。
六必居茶香菜淡,以至于若不是达官显贵根本一菜难求。如今刘家在这里开席,刘臻被人又敬又捧的满面春风,倍儿有排场。
此刻刘臻身坐主席,手里捏着竹扇,向着身旁的单孟侧身道:「父亲今真是下了血本,竟然将周言也请了来。」
单孟笑了笑,道:「您如今正任司农司侍郎,风头正盛,谁都要给您面子。」
刘臻嘴里的周言,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据说此人性情古怪,谁的宴请都不愿去,偏偏回了他的,众人不得不深思一番,总觉着朝中局势要有变化。
正说着,见门前珠帘一挑,走进个眉目浓郁,面色微黮的男子,身着浅紫宽袍,高高束着冠。在座文人才子皆起身相迎,一时寒暄四起。
周言一一拜过,最后才向着刘臻拱了拱手,问:「不知陈祭酒近来可好?」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明了。
周言此番是原看着陈祭酒的面子来参席的,并不是想来投靠刘家,有仇的这才将心搁在了肚子里。
刘臻也同样拱手,叹气道:「先生仍是,卧床不能起……」
「怎会这般。」周言摇了摇头,这才坐下。
众人闲话过后,开始谈起近来局势。
刘臻目光瞥向身侧,见单孟轻轻点了点头,便饮下一口茶,说:「阆京近来确实风云变幻,那春末刚立了新策,如今到了夏末,却是要废除了。」
「吾等世家,累世积德,本应享无尽之尊容!」席间有人开口,「然这户籍之政,分吾等为三六九等,权益也因之而异,岂非不公平?」
「是啊。」刘臻点头,「这如何能行,这变法从未有之,着实荒唐。」
「那叶悬逸不过太子侍读,却能得陛下如此青睐。」有人又说:「定是凭藉着太子殿下的举荐,这样说来,私情怎么能比得过国法?此番可真是……」
单孟顺势接话,忧心忡忡道:「只怕此事开了先河,让往后才子不再考虑真才实学,反而去巴结皇子贵戚,岂不乱了礼法。」
此话一出,才子新秀们顿时群情激愤,个个点头附和,说不可轻易让那叶悬逸继续嚣张下去。
单孟勾了勾嘴角,眼神飘向一直默默喝茶的周言。
刘臻见状,便开口询问:「周兄怎么看?」
周言夹着菜,平静地开口:「我倒是觉得新政不错。」
人群有人私语道:「他定然支持,我倒差点忘了,他是从变州那等山脚旮旯里考出来的,是个实打实的寒门子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