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瘦的手指攥紧盖在腹上的被褥,她缓慢张开那双毫无血色的嘴唇,声音中略带着几分颤抖,“舅舅。”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狼狈,尽可能维护自己作为圣女的最后一丝体面。
“我在。”迟浸月快步略过郎中,坐在她身边,粗糙的大手覆盖住她瘦瘪惨白的手背。
妧妧深吸一口气,与他对视,“舅舅您也知,六月前恰逢我与那负心汉恩爱有加的日子,这孩子恐怕亦是我与那男子苟且之时怀上的骨肉。”
说着,她看了一眼微微隆起的小腹。
“况且我与宋家的婚事迫在眉睫,”她徐徐抬眼,空洞的看向迟浸月的眼睛,言辞中却多了几分斩钉截铁,“故而,这孩子,绝不能留!”
届时,窗外一道惊雷乍现,“轰隆”一声,照亮屋内四人的脸。
四人齐刷刷望向屋外,唯独妧妧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她忍着眩晕,将目光投向替她把脉的郎中,“大夫,还请您为我滑胎。”
都说这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现如今,这娘亲倒是不念半分儿女之情,反倒是血缘关系全无的郎中犹豫了。
只见他捋捋白须,皱眉望向迟浸月,吞吞吐吐道,“魔君,圣女腹中胎儿早已成型,若是执意要滑,恐对圣女的身子损伤巨大……一尸两命也是常有之事。”
越说到后面,他声音越小,似是怕迟浸月问责。
事实证明,郎中并非多虑。
迟浸月果然急了,“废物!”
迟浸月从床上站起,怒目圆瞪似要将其生吞活剥,“本座养你多年何用之有?竟胆敢拿圣女的身子开玩笑!就不怕本座直接剜去你的狼心狗肺?”
“魔、魔君饶命。”年迈的郎中急忙跪地求饶,五体投地的背影透着惊悚和惧怕,“小、小的只是实话实说,小的也是怕伤了圣女的身子啊!”
“哦?你的意思是,本座误解你了?”迟浸月这般怒气冲冲,已经怒气冲冲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
这倒显得妧妧冷静极了,仿佛这具躯体不是她的,所以一点儿也不爱惜,“舅舅,无妨。”
她伸手拽住迟浸月的衣袖,阻止迟浸月欲劈在郎中背上的那只手。
迟浸月回头,妧妧还冲他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算了,大夫也是如实禀告。”
“妧妧,”迟浸月缄默一瞬,又重新坐下,软下声来,“兹事体大,你可以不要这个孩子,但若是叫你同这孩子共赴黄泉,舅舅我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你我二人失散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团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将你我二人至亲分离。”
血浓于水,这词妧妧时至今日才切身体悟到。
她觉得自己真是苦得太久太深了,以至于三言两语裹了蜜枣的话,就叫她心中一片柔软,神情也随之动容几分。
迟浸月默默看着她脸色的变化,转而又看向她的小腹,叹了口气,“既然是条生命……便留下吧。我魔族从不是冷血无情之辈。”
“这偌大魔界,凄凄冷冷,添了子嗣,也不失为一桩幸事。”迟浸月说。
尾音落下,屋内霎时间安静的不像话,耳畔只闻屋外雷鼓声渐弱。
一直安静待在一边的小梅鼓起勇气,插嘴问,“魔君,那圣女的婚期是否应加紧些……否则这肚子大了,岂不落得旁人见笑话。”
迟浸月想了一会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摇摇头,看着迟非妧,“也罢,若是宋家来问,就说是本座定的,婚事取消。”
“舅舅此话当真?”妧妧有些惊奇的望着迟浸月。
迟浸月点点头,“本座知妧妧不心悦于那宋家长子,也罢,是我这个做舅舅的太急着为妧妧找个能为你遮风挡雨的庇护了,”
“妧妧若是不想嫁,便在此安心养胎,其他事情,皆由本座出面替你摆平罢了。”迟浸月说。
*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魔君信守诺言,当真将前来胡搅蛮缠的宋家遣了回去。
这一桩桩的烦心事也再未传入妧妧耳中,她只需负责吃好喝好便是。
得知妧妧怀有身孕后,迟浸月又唤了几个丫鬟来妧妧身边贴身伺候着,生怕照顾不周。
于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妧妧原本纤细瘦弱的身子骨也禁不住每日滋补,圆润了不少,如那饱满剔透的晴水珠子,剔透的叫人移不开眼。
春去秋来,还有三个月,妧妧就要生了。
无奈,一丫鬟不慎将瓶瓶罐罐打碎,扎破了妧妧的手指。
这下可好,那喜怒无常的魔君怕是又要来跟前痛斥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