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引荐的这位妙妙,芳名年轻,人却已不年轻。妙妙头回嫁人,夫君没两年就去了,留下个女儿,再改嫁又是一赌鬼,欠一屁股债,家里又多三个儿女,迫不得已,妙妙上花船谋生。她恩客不多,兰姨担心妙妙养不活一家人,就多贴了一份打下手的活计,算是兰姨的贴身随侍。
柳湛见妙妙第一眼,就认出她是那个递给萍萍喝汤药的行院,第二眼,瞧见她抹胸挂得极低,纱衣里面也若隐若现,他马上避开眼,脖子亦扭到一侧。
妙妙睹见柳湛反应,面不改色,习以为常——没办法,她姿色不及年轻小娘子,只能衣着暴。露些。
柳湛目不斜视,心里仍记挂那碗汤药:“姐姐那天给萍萍喝的是什么药?伤不伤身子?”
他学这江边的人,要讨好就喊姐姐。
妙妙道:“避子汤。”
“什么?”柳湛回身回头,再次瞥见不该看的,急忙低头,“你们怎么能给她喝那种东西!”
要是他,绝对不会给萍萍喝伤身体的避子汤。
“不喝的话小官人让她生下来么?”妙妙平静反问,她都后悔自己三个孩子没喝避子汤。
“生啊!”他从始至终,打算的都是明媒正娶萍萍。
妙妙没想到柳湛会给一个肯定答案,且答得这般直接迅速,妙妙眨了下眼,将话再次引回柳湛身上:“不管怎样她已经喝了,倘若没有小官人,她就不会喝,所以还是你的错。”
柳湛面上像开了染坊,一瞬闪过茫然、讶异、懊悔、自责、羞愧……
妙妙不苟言笑,注视着柳湛反应,咄咄再问:“所以小官人还要见萍娘子吗?”
柳湛分唇,喉咙晦涩讲不出一个字。
妙妙起身要走,柳湛急忙提起桌上一盒酥油鲍螺:“姐姐且把这盒酥鲍带给萍萍,她喜欢吃的!”他追上去,“是新鲜的,我刚买的。”
“别送了吧,”妙妙没有回头收,“送了她就晓得你在找她,断了的念想又要复生,别害她吧。”
柳湛提着食盒,杵立原地。
副末色晓得这事没成,后来又说要给柳湛再引荐一个绝对能在兰姨面前说得上话的。
说是兰姨十来年的相好,柳湛闻言再次递上交子,大把撒钱,可真到约定时间,副末色却说那男子不能来见面了,因为他常年做寡妇们的入幕之宾,这几日要挣一趟远门钱。
柳湛闻言,呆愣许久。
副末色背着手在他身旁大笑:“怎么,吓着了?萍萍身边就都是这样的人。”
“我不怕!”柳湛倏地回神,无论她身边是什么样的人,何种出身,他都不会因此动摇。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柳湛没见到萍萍,却找到了令太医——原来他回来后改了姓名,所以一直寻不见。
若是初来扬州那会找见,柳湛一定会当面询问为什么要改名,现在他却有些明白了,只拱手深鞠一躬。
太医连忙下跪,诚惶诚恐:“殿下折煞微臣!”
“太医,求您重回宫一趟,我嬷嬷上个月饮酒中风,卧床口不能言。”
“太后娘娘中风了?”令太医心内错愕,面上不显。
翌日天刚蒙亮,一辆马车在白雾中穿城北上,柳湛另骑一匹白马伴在左右。
清晨街上人少,他又耳力极佳,连沿街铺子里议事皆能听清。
听见熟悉的名字,柳湛手倏勒缰,白马前面一对蹄高高扬起,令太医挑开车帘询问:“怎么了?”
柳湛训马回落,靠近车厢,低语:“太医,您先回东京,我还有件事情要办,过几日打马赶上来。”
商量好后,柳湛目送太医远离,自己则跃下马往回走了几步,紧紧盯着一间酒坊,酒坊隔壁是间成衣铺子,两家中间有一条背街巷,立个秋千。
柳湛隐入暗处,少顷,就于白茫茫雾中一眼瞧见朝思暮想的身影,抱着一沓衣裳,从成衣坊出来。
他听见萍萍旁边的小娘子问:“萍萍,我们去酒坊找兰妈妈吗?”
萍萍二字一出,柳湛再也忍不住,眼眶湿热,鼻尖发酸。
萍萍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别进去了吧,她们在里面谈生意。”
“好。”
萍萍和另外一名小娘子抱着衣裳坐到中间的秋千上等,柳湛按捺不住冲到萍萍眼前,睁大眼想贪婪地端详她,但正事要紧:“萍萍,酒坊有诈!”
萍萍瞧见柳湛一怔,继而泪眼朦胧,听他提及酒坊,抹了把眼丢下衣裳:“兰姨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