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没有及时留意此事,很久以后,方知画舫走水,全烧没了。”蒋望回垂首,“对不住。”
“提点刑狱不追查这事吗?”萍萍冷清清地问。
须臾,蒋望回倏然抬首,眸中全是不可置信和几缕受伤。他身子朝着萍萍倾了些:“在下敢以性命起誓,幕后主谋不是在下,也不是殿下。”
“他死前还跟我提及,是七大王将我丢去西宁,我不信他,所以来问问你。”萍萍直直锁住蒋望回双眸,眸内剪水,仿佛无声在说:蒋兄,我能相信你吗?
蒋望回喉咙一热,以为会烂在肚里一辈子的话翻出来:“他说的实话。”
萍萍杏眼迅速张大。
蒋望回低下脑袋:“七大王那时才十一岁,小孩子心性,听风就是雨,认定你是太子殿下污点,侮辱了殿下。于是便趁昏迷,命人将你打了一通,抛掷千里之外,以为这样……你就不会再出现在殿下身边。”
“我那时见过七大王吗?我认识他吗?”萍萍喘着粗气问,她记得面都没见到,更无交谈!
蒋望回摇头。
萍萍脖上青筋鼓起:“不认识他就下那么重的手!”
她西宁醒来,身上无一处不伤,几近濒死。
蒋望回脑袋垂得更低,良久,低低道:“你饮下官家赐酒,陷入昏迷,皇后娘娘有意趁此机会除去你,七大王却先一步将你送去西宁,阴差阳错……反倒救了一命。”
“那我就应该感恩戴德吗?”萍萍扯着嗓子质问,眼尾泛红,怎能这样糟践人?
猎猎夜风,再次改道,裹挟着热气和烟尘朝萍萍吹去,蒋望回不敢上手拉她,只嘴上劝:“风吹过来了,换个地站吧?不然容易呛着眼鼻。”
萍萍挪身。
待她站定,蒋望回方才辩解:“我刚才那番话,不是那个意思。”他面上有些无措,唇嚅了又嚅,最后垂首,“千错万错,是我说错。”
“他死前还说你和蒋娘子在官家御赐的酒里动了手脚,这也是实话吗?”
蒋望回紧抿双唇,身后火趋近燃尽,周遭渐渐冷下来。
萍萍始终凝望蒋望回,眸若秋水,他却觉里面不是水,反而是腾腾跃动的两团烈焰,要将他上上下下灼烧干净。
蒋望回扛了一会,渐渐支撑不住,又恍觉萍萍在自己面前呐喊:你也害我!这也是你的错!
他情不自禁朝她迈了一步,抬臂急辩:“我们没有动你那杯!”话开了头,若严防死守的水闸泄洪,“我们当时只想在殿下酒中添料,确保殿下彻底忘却前尘。”蒋望回自知这番话出口,怕是和萍萍朋友都做不成,不由心如刀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全忘了的是你。”
话音落地,片刻,蒋望回记起背后尸身,猛地挑眉:是裴改之调换了两杯酒!
“你们怕他喝了酒仍记得我,蒋娘子想从头再来,”萍萍缓缓扯起嘴角,轻笑,“你还真是护妹心切。”
是维护妹妹么?
蒋望回幽幽回想彼时画面,蒋音和恳求他,咬牙切齿,“阿兄,我绝不能让他俩醒来还在一起!不让在一起!”
他清清楚楚记着,听见“不让在一起”这几字,自己心念一动。
到底是为了妹妹,还是……他的私心?
音和说得对,那一声声娘子,到底是萍娘子,还是……
蒋望回自己也说不清,何时待萍萍起了变化。
许是那幅珍藏的美人图?
许是金山一路,时常瞧见的一对温馨背影?
亦或者是听闻二人应喏官家,相约共饮,他羡慕柳湛有一位真心爱他,生死与共的伴侣?
还是……
蒋望回许多话想对萍萍说,口中嚼数百遍,却难启唇。
算了,尘埃落定,再提有何意义?
他心灰意冷垂下眼皮,打算永归沉默,忽听萍萍主动问:“陕西那碗粥是不是你特意施的?”
蒋望回瞬时抬头,眶溢晶莹:是啊!
从西宁至扬州,除却出谷地后跟丢五日,一路他都在她身后!
见她观音庙出来,脚步虚浮,他立刻就去求爹爹,在萍萍必经之路搭棚施粥。
这事情憋太久了,万万想不到最后是萍萍自己明白。蒋望回咧开嘴笑,眼里却淌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