梢公道:“二位,我先停船,再细说。”
前头有个小码头,泊着另外两艘船,皆是水上人家。
梢公想,眼下这个时辰,两艘船里的人虽已入睡,但叫囔起来还是会醒的。裴小官人仨人要真是歹人,亦会忌惮不敢动手。
梢公跳上岸栓锚,听见萍萍同蒋望回叹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人醉了酒,一时半会醒不来的。”萍萍抿唇,捏了下手,似做决定:“这样吧,我来做主,我们回去。”
萍萍转身告知梢公:“船主人,扬州我们就不去了。”
梢公不急接话。
萍萍接着赔礼:“是我们毁约在先,船钱会照付给您。”
“啊——好、好、好。”梢公欲言又止,半晌才吞吞吐吐说裴改之仅付过定金。
萍萍心一沉,只怕裴改之没想打算留梢公活口。
她离京揣了些银两,打算垫付,正掏着蒋望回先一步递了张交子给梢公,帮着付了。
萍萍回看蒋望回一眼。
梢公想长久跑船,打心眼里不愿河上惹事,现在银两到手,便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会说“父母在不远游,该回去”,一会又任由蒋望回进舱,驮醉酒的裴小官人下船。
客房内,蒋望回低头仅瞥裴改之尸身一眼,就蹲下默默驮起,萍萍抬手帮扶。她强抑下手抖,将裴改之的胳膊搭到蒋望回肩上。
蒋望回岿然如松,并无一丝一毫惧怕,反而沉声嘱咐萍萍:“喝醉的人腿应该是软的,待会下船时你帮着遮一遮。”
萍萍这才留意到裴改之的腿已经开始发硬。
“你等等!”她说着一阵风跑回自己房里,捧来那件白狐裘,披在裴改之背上,还拍了拍,故意高声囔囔:“夜里凉,你喝了酒不能吹风,披着!”
蒋望回背尸下船,萍萍跟在后面,心里紧张,禁不住想去观察另外两艘船,却又暗中咬牙:蒋望回都能目不斜视,自己也能!
生生忍住,一路皆做到不露怯。
二人将裴改之运到马上,仍用白狐裘遮住,蒋望回道:“先这样,待会为郎君雇辆车。”
但牵马远离,到了无人荒郊后,蒋望回没有找马,反将灯笼丢到裴改之身上,一把火烧了扬灰。
直到此时,萍萍才敢确定蒋望回不是借裴改之要挟她。
她不解追问:“蒋兄,为什么刚才不让我直接抛河里?”
要这样大费周章。
“河中抛尸必须绑重物,或装进内里填石的竹篓木箱,确保沉底,不然过两日尸身浮出水面,或现下游,旋即会被人发现。溺水属于呛咽窒息,要模仿这个死法,下蒙汗药后应该选择捂口鼻,而非捅心口,提点刑狱一见留下的刀伤,就会拿人。”
蒋望回扭头看向萍萍,“再则,堕水溺亡无论见不见尸,皆要上报官府——”
他合唇,没有继续讲下去,一报官府便有案底,太子就好寻找萍萍。
到时候她不得不回宫。
那绝对不是她期望见到的事。
蒋望回抿唇不言,心底叹息似身后滚滚浓烟。
萍萍对着火光烟尘,亦对着蒋望回鞠躬:“谢谢你,是我没经验,欠考虑了。”
蒋望回默道:希望她一辈子没有这类经验。
他转回身,不再注视萍萍,只瞧眼前正焚烧的尸身,夜风改了向,没有朝萍萍那边吹吧?
蒋望回估算了下,确定没有,就没再回头眺萍萍。
等烧完了,清理尽灰烬,他和萍萍就要分别。
以后再也瞧不见了吧?
蒋望回几番抑制,还是禁不住询问:“让娘子下船还有一原因,我猜,娘子就没打算去扬州吧?”
问时心如弦颤,不敢回头,却又期望她告知归处。
萍萍深吸口气:“我都想起来了。”
蒋望回回首亦回身。
她目光越过蒋望回,眺裴改之尸身,火光后青松绿柏,在暗夜里若一列列人影:“死前我问他兰姨她们去哪了,他没有答,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