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颐和宫的路比想象中顺利得多。
不知道是与柳的手笔,还是楼徽和本来的意思。
也可能是,旁人即便是看见了她,亦只敢在身后悄悄关注着,谁都不敢上前有任何动作,生怕稍有不慎便丢了性命。
楼徽宁赤着脚,身穿一袭单薄的衣裳缓慢行走在皇宫之中。地面的积雪悄然凝结成冰,她赤脚踩在冰冷坚硬的雪地,刺骨的锥痛感钻入脚心,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梅染色的裙尾沾染了点点鲜血,犹如一朵朵绽放在雪地中的瑰丽的红梅。
她仰头望天,任凭寒风凛冽自己的面颊,刮过耳边的碎发。干裂的嘴唇因为寒冷不自觉地轻颤,她脑海中蓦地浮现那晚那个万分不该的吻,渐渐湿润了通红的眼眶。
楼徽宁停下脚步茫然站定雪中,一动不动地望向宸元殿的方向。
她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在这皇宫之中生活了十多年你,她竟然从来模样过归属感。也是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里。
——她甚至都不应该降生在这个世上。
风雪渐渐迷了双眼,楼徽宁拖着蹒跚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走到宸元殿门口,不顾身后宫人们惊诧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缓缓弯下膝盖跪在了雪地中。
一旁不知所措的宫女太监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把她拉起来。
“这不是昌宁殿下吗……这是在做什么,要不要去把她扶起来?”
“你疯了吗?你忘了最近京中流传的说法了?姚国师说过了,如今南胥军队节节败退,危在旦夕,就是这昌宁公主汲取了南胥气运……如今南胥已经内忧外患,这朝堂上下也是各执一词……”
“怪不得……我就说这昌宁公主怎么就这般好运,偏生就被太后娘娘一眼相中,带回宫中做了金枝玉叶的公主?”
“……”
耳边的议论声絮絮叨叨,楼徽宁早已听不清了。她兀自低着头跪在大殿门前,染上血迹的裙摆在洁白的雪地中显得格外惹眼。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楼徽宁的四肢都已经麻木,双腿因为长久跪在雪地中导致膝盖的布料都已经完全浸湿,冰雪封住了她的骨节,寒风钻入骨缝,吹得生疼。
她有些神志不清了。
迷迷糊糊中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楼徽宁强打着精神抬起眼皮,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袭烟紫色的女裳。
楼徽宁怔愣片刻,随即反应过来,目光缓缓上移落到那人的面容之上:“陈楚卿,你怎么在这儿……”
陈楚卿握着她的手肘将她轻轻扶起来,闻言移开了目光:“陛下可怜草民孤苦无依,遂安排草民在宫中打杂,如今也算是有了个容身之处了。”
“我知道您担心什么,前些日子陛下特召霍少将军回京,亲自捉拿幻妖,如今霍铮已经再次赶赴边疆——现在的霍铮已经是霍将军了。”
“阿青……阿青在何处?他们可曾寻到阿青的踪迹?”
陈楚卿紧抿着唇,摇了摇头:“陛下并未找到幻妖踪迹。殿下,岁晏天寒,您衣着单薄,千万不要冻坏了身子。”
楼徽宁闻言苦笑,“不……我要见陛下,我有要事与陛下商议,可他不愿见我,把我关了起来……我要见陛下,陈楚卿,你一定知道陛下在哪儿对不对!你见到陛下了吗?”
“公主殿下……”陈楚卿凝视着她这般模样,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不忍。她别过头去不再看她,长叹一声。
“不要这样唤我……你分明什么都知道,你不要这样叫我!”
楼徽宁双目失神地望着面前的妇人,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带我去见陛下吧,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就当是……还了当初我在长街之上救你一命的恩情……”-
楼徽和刚怒气冲冲地从宸元殿走出来,一抬眼便看见了跪在大殿门口双脚赤|裸的楼徽宁。
楼徽和愕然,反应过来后慌忙奔向楼徽宁,不等对方开口,他已经解开了身上的外袍,蹲下身子缓缓将其披在楼徽宁身上。
身后的高公公吓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陛下!这可使不得啊!这可是您的龙袍——!”
楼徽和冷眼一凝,高公公立马住了嘴。楼徽和扭头看向嘴唇都被冻得青紫的楼徽宁,眸中写满了心疼:“你怎么鞋也不穿衣裳也不加就出来了?”
可转念一想发觉不对:“等等,谁放你出来的?”
“都这种时候了,陛下还说这些做什么呢?”楼徽宁淡淡开口,声音飘忽不定。
楼徽和扭头对高公公使了个眼色,吩咐道:“看守昌宁的婢女,可以处理掉了。”
“事到如今,陛下究竟还想如何?”楼徽宁突然拔高音量,自嘲的嗤笑一声:“陛下若是真心想要把我关起来,就不会让与柳来守着我了。反正我有的是把柄在您手里,陛下也不怕我会逃,不是吗?”
“即使如此,陛下又何苦为难一个身不由己的婢女?”
楼徽和沉吟片刻,突然启唇道:“一个背叛过你的婢女,也值得你这般为她说话?昌宁啊,心软是你最大的弱点。”
楼徽和轻叹一声:“天气冷,你赤着脚,进屋去说罢。”
楼徽宁纹丝不动,面不改色:“还请陛下放与柳一条生路。”
“……你可真是一个执拗的性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