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想做昭孝帝的女儿,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只想做赵沉茜,那她就要拿出行动来。不要昭孝帝这个父亲,那同样,就不能要公主这个身份的特权。
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别的女子需要做的、应该做的事情,她也该如此。
日落西山,蓝云静谧,小河悠悠荡荡,大部分行人已经归家,河边不复白日的热闹。赵沉茜蹲在石阶上,学着白天看到的模样,从河里舀水。
然而,很多事情看着简单,自己亲手做才知深浅。赵沉茜舀了好几次,要么手滑,要么提不动,一桶水有大半洒了出去。她精疲力竭坐在台阶上,垂眸看着跃动的水波,再一次意识到,剥离公主身份,其实她什么都不会。
曾经她以为她是摄政长公主,掌中有乾坤,可翻云覆雨,决定整个国家的存亡,哪里都离不了她。遇袭时她发现,这个国家并不需要她。现在她流落民间,再一次发现,她不会洗衣、做饭、打扫,甚至不会打水。离了宫女的服侍,她无异于一个废人。
一个扫不了足下的人,竟然有勇气扫天下。真是无知者无畏,蠢得可笑。
赵沉茜睫毛下敛,自嘲一笑。可是无论如何,水都是要解决的,赵沉茜再一次提着木桶起身,这一次她用力太急,桶里的水剧烈摇晃,她更不好稳住身体。眼看她要摔倒,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赵沉茜睫毛上沾着水滴,意外回头,看到那个轻浮、浪荡、落魄、无礼,还多了一项不会说话的男人站在台阶上,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察觉她已站稳,他放开手,说:“别看桶不大,装满水还是很沉的。下次提水,可以叫我来帮忙。”
赵沉茜暗暗翻了个白眼,冷声道:“我日日都要用水,你能次次都来帮忙吗?”
“你没叫,怎么知道不能?”
赵沉茜双手提桶,吃力地上台阶,心里暗暗道,不会的。
不会有人每次都能响应她的困难,只有靠自己,才永无破绽。
赵沉茜提着摇摇晃晃的桶,迈过门槛。进门时灰衣男子伸手,似乎想帮她提水,但赵沉茜面色冷淡,坚定不移,他又默默收回了手。
小桐发现赵沉茜竟然真的提了一桶水回来,惊讶地迎上来。她一言难尽地扫了眼灰衣男子,他那么着急贴完窗纸,急匆匆赶出去,她以为他是帮沉茜去了。结果。他这么大一个男人,就看着沉茜提水?
小桐也不好说什么,笑了笑道:“辛苦你了。你先坐一会,我将地擦一遍,今夜就能住人了。”
小桐要擦地,赵沉茜和灰衣男子都被赶到门外。赵沉茜靠在窗户上活动酸软的手臂,顺便怼了怼窗纸,确定不会一捅就破,这才放心。
赵沉茜淡淡道:“多谢。”
“谢我做什么。”灰衣男子站在花坛边,伸手折了根桃枝,不知道捣鼓什么,“还是说,你没打算将宅子赁给我,所以如此客气。”
赵沉茜一噎,确实。她正待酝酿拒绝的话,灰衣男子漫不经心问:“你从琅嬛阁换的钱,都花完了吗?”
赵沉茜瞬间警惕:“你什么意思?”
“别误会,我只是想问你,有铜钱吗?钱经万人手,阳气最盛,用铜钱搭一个小七关,可抑制阴怨之气流动。然后用桃符封住地上的阴脉,怨气在小七关得不到补充,自然就会消散,你这宅子里的鬼眼草,就可以尽除了。”
听起来有模有样,但宫廷带给她的警惕心使然,赵沉茜反问:“如果不除会怎么样?”
灰衣男子淡然地看着她:“对妖精鬼魅不会怎么样,但若是活人住在其中,久之会阳虚气乏,精神恍惚,身体衰弱。”
“长此以往会看到幻觉,比如鬼?”
灰衣男子耸耸肩:“这不好说,得看什么样的鬼,什么样的人,具体分析。”
赵沉茜若有所思点头,默然起身:“那还等什么,走吧。”
赵沉茜拿着铜钱,陪灰衣男子满宅子乱绕,找所谓阴脉。每搭一个封魂阵,就需要十七枚铜钱,搭到最后灰衣男子担心地问:“你真的把五千贯都花光了吗?要不我改一下地脉,少用几个阵法?”
赵沉茜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冷冷道:“我再穷,也不至于差这几个钱。搭你的阵法吧。”
既然如此,灰衣男子不再收敛,足足斥一百一十九钱巨资,搭了一个笼罩整座宅院的封魂阵。这样一来,即便这座宅子里有冤魂,也会日渐消散,不会出来害人了。
赵沉茜看着他搭阵法,有一种既靠谱又不靠谱的感觉。她心里叹气,很是为难。
此人看起来像是有真才实学的,但他随手从环境取材的样子,又实在很像骗子。到底留不留他呢?
灰衣男子瞧见赵沉茜的样子,挑挑眉,道:“娘子,天都黑了,你不能过河拆桥,不收留我了吧。”
赵沉茜斟酌:“我……”
灰衣男子拍了拍衣角沾染的湿泥土,竟也不怎么意外:“罢了,我就知道。封魂阵已经摆好,我用阵眼连了一个大封魂阵,哪怕你们误动铜钱,也不影响效果。这是我用桃木边角料做的辟邪符,悬在床前,可防妖怪精魅近身。”
赵沉茜这才知道,原来他一出门就捣鼓的东西,竟是给她的辟邪符。赵沉茜深深沉默了,她一直不愿意认昭孝帝是她的父亲,可是她无端猜忌的样子,又和昭孝帝何异?
赵沉茜开口,问:“道长家在哪里,师从何处,为何会来山阳城?”
西路已和其他两路封死,两人顺着连廊,走出大门,停在西侧门口。一路无灯,唯有半轮月色。听到赵沉茜问话,灰衣男子很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说:“兖州人士,师从清微山张陵真人。至于为何会来山阳城,云游至此,来就来了。”
“元天师被尊为国师,南朝对道士多有优待,看道长道法深厚,去了不难讨个官做,道长为何不去渡江南下?”
“我家就在江北,为何要南渡?”
“哪怕在南方做道士有官有权,优待颇多,你也不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