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云不禁感叹爱情就是草纸,用完就扔。“阿健一定很难过。”她叹息。婆婆便叹口气,道:“是啊,那种时候,有那么个人伴着,还有点心气。再苦的日子心里有念想、有陪伴就容易过。唉!啥情分也抵不过运动啊。现在那丫头后悔死。”说时的口气把“后悔死”的意思做了不言而喻的深度注解,那是包含了对于自己发达了的得意,以及对于别人没有分享到这份发达的短浅的嘲讽。冰云小人兮兮地笑,现在她和地主婆才是一伙的,一定要站稳嗑瓜子的立场。但随后听到地主婆叹了口气:“也不能怪她,那个年代,十几岁的孩子,懂啥啊!人都没有前后眼,裹在大潮流里,就只能随着。那种批斗,多少大人都熬不过,夫妻、父子划清界线的也多啦。你爸就让我和他划清界线,他的成分是地主,我是富农,划清了,孩子跟我,就不会跟着受那么多罪了。我还能立功,再批斗时肯定会轻,因为这阶级敌人还能争取。”冰云轻轻叹气,有时候,侮辱才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可那样一来,全部火力不都转到他身上了吗,就活不得了。”老太太叹气。她心口发僵,看着现在胖墩墩的地主老太婆,好想抱抱她。她想起郑家姑婆现在说起某些事还要下意识喊口号的样子。能在浩劫中活下来的人,再平凡也是勇士。她听阿健说过,爷爷奶奶死于土改,他们是地主,在抗日战争时期,他们捐过钱捐过粮,熬过了战乱,躲过了土匪,最终却没有熬过那场惨烈的阶级运动。“这老头子就狡猾,他不说我说不定真和他划清了,他这么说我还哪好意思了。”婆婆嗔骂道,冰云不期然被塞了一嘴老爱情,忍不住哈哈大笑,引得老太太上下看她,竟像有些不好意思。“那丫头也没啥好命,”她转头接着道,“学习好,却没得着上学。回来后进个小工厂,嫁了个工人,就成分好。唉,谁能知道有今天啊!”停了一下:“庄子也没怪她,做生意之后知道她厂子没了,还托人帮忙给找个工作。”“她一定很漂亮。”她道,叹了口气。老太太看她一眼,恍然自己说多了似的:“漂亮不漂亮都是别人的人了,早是两个孩子的妈,和庄子也早没来往了。”她便笑了,其实她叹气是感慨那个年代,并不是伟健帮忙找工作。“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想:阿健的初恋对象一定很漂亮!”她说完了,觉得这话不还是一个意思吗!可老太太却好像听懂了,用一种类似骄傲的情感肯定道:“县里的中学,几个镇的孩子,她最好看!”她觉得这个厉害的地主婆和她的感情竟然能在一个节拍上,颇是意外。后来老太太还翻出一张老照片给她看,照片上写着:“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二寸的小照片上站着七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三个女孩子站前排,其中一个两条长辫,嫣然的笑。她连伟健都不太认得,不禁感慨:他也有这样青葱般的岁月!伟健从不和她说这些,他回得家来不是吊着嘴巴和她调侃,就是涎着嘴巴和她亲热,再不就拖着手和她打闹,从来就没有一句正经话。而她嫁给他,本来就是想逃离生活的现实,这下有了同样心思的伙伴,一时便玩闹得心手相应。糊涂的人生容易过,糊涂的生活快乐多,既然有人愿意认她做傻子,她也更愿意傻得不折不扣,愈发心甘情愿把自己偷渡进一个傻子的世界,高高兴兴地打发这琐碎的日月流年。她觉得她以前的烦恼都是聪敏给闹的,现在好了,她甘心地做着一个傻子,守着一堆真的锅碗瓢盆,扮着一场假的小家家酒,她那个大丈夫一会儿演一个绅士,一会儿演一个武士,一会儿又是一个骑士,她傻,不用这么麻烦,只需扮成纯洁相引诱他上当就行了。其实如果对手戏演员愿意配合的话,冰云觉得她应该还能演得更好,就算不演青葱初恋,也可以演个贤妇,比如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之类的。可那人从不配合她这贤良的心思,别说举案了,连相敬都做不到。她但凡想要装一点什么《列女传》里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贤惠模样,都会被他的土匪步调搅得一塌糊涂。倒是有时候她被气到了,不小心毕露一下魔女模样,威逼胁迫他一下子,他立刻就会假装乖乖就范了。每每这时,她便给逗得哈哈大笑,觉得这游戏的生活真是太有意思了,而他真是个好搭档!伟健倒没觉得生活像演戏,尽管他有一副九曲十八弯的玲珑肚肠,但用来猜测女人心还是差了点。比如他每次出门,都会抱抱她,亲亲她,毕竟一走十天半个月的,而且,刚结婚,才有媳妇,装装绅士不是理所当然嘛,何况软乎乎香喷喷的,不抱不亲才是傻子吧!但是某一天,这种出门前抱抱亲突然就变了,那人搂着他,缠绵难舍,拖着他,说还要。然后抱着他的脖子,软香的舌尖扫过他的唇齿,于是亲亲变成了深吻,等他扯松了领带,不想上班时,那人却把他推出门去,“周公子,天亮了。”他倚着门,“怎么了,小妖,你尾巴要露出来了吗,我不在意人妖……“你才是人妖!”那人啪的一下合上门。他瞧着合紧的房门,根本猜不到这小女人到底想要啥。:()看我八零年代的平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