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是你出来?你让姚总亲自来跟我们说!”
……
姚梦玲则在办公室里看着整个园区,这是她亲手建立起来的帝国,可是,却没办法看着他们的眼睛跟他们说,对不起,说好了要一起发财的,结果还是没做到。
她只是嘱咐权西森:“好好跟人家道个歉,说公司也是尽力了,等效益好的时候再招他们回来。”
那是权西森记忆里,姚总最脆弱的时候。08年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形,这次赶上了,她却已经老了,打不动了。
权西森则在那天第一次明白了企业家的责任,439个人,就是439个家庭,是等着上学的孩子,是在医院里的老人,是下班后可以去散散步,是周末可以出去吃顿饭,恋人们可以去看一场电影。
这些具体的场景击垮了他,他沉默着,一份文件接一份文件地盖章,签字,再一脸歉意地递出去,试图记住他们的脸,并告诫自己,这才是具体的人,具体的生活,而不是一个个数字。
当天晚上,姚梦玲去了老闺蜜家,喝醉了。权西森去接她回家,她笑着说:“喝点酒怎么了嘛?你就让我再喝一会儿……”
权西森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她,道:“我们回家再喝,我陪你。”
“我不想跟你喝酒,你老是看不起我……”姚梦玲突然就捂着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权西森全程都很安静地开着车,临到家了,才发现姚梦玲已经睡着了。他替她解开了安全带,叫了陈姨,又小心翼翼地抱着姚梦玲回房间。
陈姨嘟囔着:“怎么喝这么醉啊?我去煮完粥给她……她吐了吗?”
“应该没有。”
权西森说完这句话,才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小时候,梦玲刚创办之际,姚梦玲要跟人谈业务,免不了要上酒桌——广东其实是个没什么酒桌文化的地方,但业务终究是业务。
那时候她还没有司机和保姆,喝醉了之后,公司里的人都是打电话给权西森。他便沉默着去接她回家,有时候她只是走不稳路而已,有时候却陷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污浊,狼狈不堪。
他难堪过吗?
当然。
只不过现在他知道了,人有时候喝醉、呕吐,不一定是因为身体不好,还不要命地犯傻,也有可能只是没喝对酒。
世纪初,假洋酒、劣质白酒和勾兑葡萄酒到处都是,佛山这种地方也不太讲究,一天到晚在那里瞎胡来,什么啤酒白酒红酒兑着喝,雪碧加威士忌,人头马配鱼生……
姚总是从什么时候不再吐的呢?
是权成飞创办了红泥之后。
他会时不时寄来几箱葡萄酒,姚梦玲则哼着歌拆着箱子,打开一瓶,倒一杯,尝一口,然后皱着一张脸道:“哇!这什么啊?也太难喝了吧?”
——它们当然没有那些葡萄汁勾兑出来的假葡萄酒好喝,因为葡萄品种或技术处理的缘故,早期红泥的葡萄酒都是又酸又涩,口感也非常糟糕,没有任何优点。
他毕竟不是专业的。
可是。
他应该永远也搞不明白权成飞和姚梦玲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是觉得,他这个悠闲的富二代的日子也差不多该结束了,诚如姚总所说,上一代人的使命已经达成,如今,轮到他们这一代人来接班了。
整个五月,他都在忙着接替姚梦玲,适应大企业的工作,同时还要顾着红泥那边。
生活忽然以一种更具象的面貌在他面前展开,什么爱马仕奔驰晚风雪夜都成了不切实际的东西,毕竟如果他不好好工作的话,之后还要再裁掉一批人。
而这一次,得由他亲自签字才行。
他做不到的。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姚总。
姚总毕竟是姚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