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歌罢,满堂喝彩,李治赞道:“这秦王破阵乐跳出了先皇气势,跳得好,跳得好,赏黄金百两。”
扮演秦王的伶人取下头盔,跪下:“臣妾谢皇上赏。”说话声清脆婉转,分明是一个美娇娘。
群臣皆惊,议论纷纷,媚娘也吓了一跳,只听那人说话声耳熟,一时想不起是谁,仔细观看,无奈那人低头谢恩,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到底看不清楚。
这个位子还是不够好,媚娘心有不甘的想,如果坐在皇后那个位置就好了。
这么想着,不由朝皇后那里看去,却见皇后也是一脸惊愕,之后又沉下脸,显然很不高兴,皇上却正好相反,惊讶之后哈哈大笑,亲自下座搀起那个女子,道:“原来是爱妃!”
媚娘这才注意到,这样高挑的身材,原来是——萧淑妃。
萧淑妃因为激烈的舞蹈而犹自微微气喘,执意不起:“臣妾惊了圣驾,请皇上降罪。”
李治笑道:“惊是惊了,不过惊后是喜,爱妃将这支舞跳得这么好,想来一定排练得很辛苦,朕欢喜还来不及,岂会降罪。”说着又低身伏耳到淑妃脸侧说:“还要朕抱你起来不成?”萧淑妃才扑嗤一笑,赶忙起身,说:“那皇上的百两黄金,可要如数给臣妾。”李治刮了刮她的鼻子,“爱妃顽皮”,说着搂着淑妃的纤纤细腰入座。
皇帝既然夸奖了,一时朝中上下掌声雷动。
媚娘眼见李治与萧淑妃打情骂俏,心里颇有不快,而且李治和淑妃入座后,眼里就只有淑妃,再不向她多看一眼,媚娘知道,刚才淑妃的舞确实跳得太好了,又再次赢得了皇上的心,可是又不得不为淑妃的表演所折服,而且看着淑妃一身戎装,香汗淋漓的样子,连自己都要为她倾倒了,再看看坐在他们身边的皇后,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看她这样媚娘反而有点开心。
“臣启陛下!”在欢乐的气氛中,忽然有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一时间,鼓乐声止,交头接耳的官员们也噤若寒蝉。
媚娘顺着众人的眼光看去,只见座位中站起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面色阴沉,声如洪钟,原来是在感业寺有一面之缘的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一字一顿的说:“《秦王破阵乐》乃旌表先帝功绩所做,臣每睹此舞,便念及与先帝出生入死,南征北战,风餐露宿而不禁怆然涕下,追思不已,岂容一女子矫饰耶!”
李治美人在怀,本面带微笑,忽然周围欢乐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如此凝重,来不及收回笑容,强笑答道:“舅父多虑了,萧淑妃也是追思感怀先帝,才为朕演习此舞。”
长孙无忌既已发难,岂肯善罢甘休,向前一步,道:“皇上生于太平盛世,不曾经战乱洗礼,然则先帝功绩岂容儿戏,今日一女子敢饰先帝,他日嬉闹小儿亦可乎?”
李治被舅父当堂训斥,脸色越来越难看,本来轻松的过年气氛显得剑拔弩张起来。
媚娘心里早就有一大套说辞,恨不得附耳告诉李治让他说出来,好好驳一驳长孙无忌,“先帝威加四海,万民爱戴,虽贫贱伶人亦可饰之,安则贵如皇妃,不可吊矣?大度宰相何苦藐女子如是哉!”这要是依着自己在贞观年间的性子,就要跳出来慷慨陈词一番了,可现在的武媚娘已经不是当年驯马的小丫头了,三年的感业寺生活让她学会了忍耐。
众人正思忖该如何收场,李治忽然起身道:“舅父所言甚是!传朕旨意,朕缅先皇,每见《秦王破阵乐》不免泣下,又恐妇人小儿无知擅演此乐为天下笑,对先皇不尊,故此从今而后,罢演《秦王破阵乐》,以悼先皇!”
冲突以年轻的皇帝表面上的退让结束了,长孙无忌归位坐下,歌舞声依旧响起,可是众人已经没有雅致继续畅饮,一场盛宴终于匆匆作罢。
这一场冲突在别人或许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媚娘看来,却有着不可多得的价值。
罢演秦王破阵乐,看似是李治的妥协,其实何尝不是对长孙无忌乃至先帝权威的一种挑衅?
作为文治武功上下歌颂的英明君主的儿子,他背负了太大的压力。
在这场冲突中,媚娘看到了长孙无忌在朝廷中一言九鼎的地位,看到了年轻的皇帝对大权在握的舅父的不满,看到了看似懦弱的李治骨子里的反叛,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也看到了长孙无忌和萧淑妃并不是一个阵营的人。
这些隐藏的矛盾和冲突,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自己都用得着,媚娘这么想着,顿时觉得这个节过得真是有趣,有趣极了,连皇帝重新移情萧淑妃的不快都几乎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