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私心里,姜照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一切。姜照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到一夜之间,母亲被打入冷宫,自己遭父亲厌弃,成为一个无人在意的小可怜,再到平息宫变之后,陡然翻身,坐上大孟朝最高贵的那把椅子,成为一国之君,万民之主。她眼见着自己长大,从公主,到陛下,从姜照,到嘉平女帝。许多人离她而去,譬如父皇,譬如母后。又有人踏雪而来,譬如谢锦。她不要千秋万岁,只想要眼前人,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清楚。这是姜照的心之所向。她的目光逐渐变得灼人,滚烫到沉浸绣品的谢锦都有所触动,扭头望了过来。姜照目光一滞,轻飘飘的转移了视线。但谢锦已经看到了她的目光,那样浓烈的情感全部凝铸在一双眸子之中,纵然谢锦没有看懂,却还是感觉到了不同以往的气息。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甚至更加强烈。她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直到元祥从殿外探进个脑袋来,见姜照的确在里面,才缓步走到跟前行礼,细声细气道:“陛下,翰林院韩学士求见,已在前殿等候。”“韩宣?”姜照一挑眉,起身问道:“他可有说为何求见?”元祥道:“韩学士未曾说过。”姜照又望向谢锦,她此时已站起身来,与姜照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那朕……就先过去了?”姜照试探道。谢锦颔首道:“奴婢恭送陛下。”早该知道她的态度,姜照心里倒是没再有什么落差,又低声道:“朕回头再来看你。”她瞥过元祥一眼,领着他出了殿门。翰林院学士韩宣,是个文采斐然的年轻人。他是先帝在位时最后一位状元,虽出身名门,但少年意气,颇有一番抱负,与那些便于掌控的世家子弟多有不同。于是他也不受先帝青眼,与他同年的举子皆有远调或高升,韩宣作为一甲榜首,却只是在翰林院行走,耍耍笔杆子功夫。姜照登基后,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势力,韩宣是自己求到新帝面前,并不求升官发财,只求君王开眼,不要埋没人才。韩宣成了姜照的心腹,虽然仍在翰林院,做一个小小的编书学士,但是暗地里扶植了不少文臣新秀,按他的话来说,都是为将来的嘉平盛世打下的基础。是以,韩宣的来意,姜照大约也能猜得出来。前阵子科举殿试结束,姜照钦点出了前三甲,此外还有十数名得她青眼的举子,全部入翰林院行走,尚未安排差事。那些人都在韩宣手下,一是考量,二是琢磨。韩宣生在世家,却也并不是光鲜亮丽,他是庶出子,母亲身份低微又早亡故,家中兄弟甚多,在父亲眼里,他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他自幼历经风雨,见惯人心,自以为看人极准,姜照也愿意信他。纵然是自己挑出来的人,还是送到韩宣面前,让他再掌眼。“新科状元郎谈源生,满腹诗书,八面玲珑,堪有宰相之风,陛下选的极好。”韩宣与姜照对坐手谈,缓缓落下一子,分神道:“论天赋文采,他其实不如方崇,论家世样貌,他不如赵承明,年龄也比他们大上许多。但谈源生此人,家族底蕴深厚,阅历丰富,目光也长远,实在最适合为官。”“韩卿以为,他与赵相相比如何?”姜照淡淡问道。韩宣去摸棋子的手一顿,抬眼看她,姜照目光平静的和他对视。“三十年前的赵相不如谈源生,三十年后的谈源生,必定远胜于赵相。”“朕明白了。”姜照落下一子,拿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花茶,淡笑道:“景州谈家,世代书香,祖上曾出过前朝的宰相,却也有百年未曾有人入仕。”韩宣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姜照道:“他若做贤相,朕愿做晋安宗,他若做奸相,朕便是晋废帝。”晋是前朝国号,如今大孟的江山,正是从晋国皇室手里抢来的。晋安宗是前朝明君,曾为了拜大儒卫逢出山为相,亲自在卫逢隐居的深山茂林等了三个月,方感动卫逢,出山助他安定天下,解决了当时晋国的内忧外患。而晋废帝则与其相反,最恨文人恃才傲物,但凡有臣子对他显露出一丝不敬,便重刑重罚,后来更甚连续废杀了四名宰相,成功让这文臣之首的位置成为了烫手山芋。直到反军入京,废了昏君,改了江山名姓。晋废帝成了亡国之君,被幽禁至死,也被史书批的一无是处。姜照说要做晋废帝,自然不是要成为他那样的昏君,拿废帝与安宗对比,要表达的不过是自己对于能臣的态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