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子不必随我去,免得凤云瑶见了西海的人又会漫天要价。等黑莲宗的人撤了,大太子再去将那边的海龙兵领回来就是。”杨戬抬手拦住张口欲言的敖摩昂,“今日以退为进,来日灵山再见。”敖摩昂一眼读懂杨戬眸中的沉着,果然站定了不送,抱拳道:“真君能屈能伸,小龙受教了。保重!”当杨戬独自赶回两军阵前时,本该等得不耐烦的凤云瑶破天荒地没挪地方,竟是被一个粗布衣衫的少年给绊住了。那少年身姿挺拔、面容清秀,神情间流露出汹涌滔天的深仇大恨,右手上一把雕花小斧泛着锋芒毕露的赤红金光,蓄势待发。凤云瑶将一把匕首比在敖寸心的颈脉上,语气里蕴着谨慎的试探:“你原本同我们一心,怎么还不肯离开腐朽的天廷弃暗投明?”沉香只想冷笑:你们这帮狗娘养的鸟人,伤我母亲的时候怎么不说同我一心?“我刘沉香从来不曾听命于天廷,谈不上‘离开’。”少年刀锋似的眼神陡然一缓,目光落向凤云瑶的身后。凤云瑶猛然转身,见杨戬赤手空前地抱臂立于海龙兵阵前,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她没料到杨戬此时会出现在西海,更没料到他会无声地表现出一种与西海亲密无隙的关系。这是她长大后首次与杨戬正面相遇,不是在乱军战中,也不是在背后暗算,而是当当正正地直视。那个人和小时候看见的样子并无分别,甚至面上的神情都是一样的孤傲无尘,仿佛岁月根本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直到今天,她才敢于直视他那双湛若寒星的眼睛,那是一双和无天类似却又完全不同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盛的不是令人臣服的煞气,而是一种既冷峭又温和的悲悯。她恍惚产生一丝错觉,好像心底存放这么多年的仇恨并没有想象中灼热,好像她不是很应该追着一个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报仇。“二郎真君驾临,是什么意思?”凤云瑶先开了口,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将刀口不松不远地贴着敖寸心的颈脉,为自己遭遇的前后夹击的形势定了定心。就在凤云瑶打量杨戬的时候,杨戬也在打量着她。这个小姑娘和十几年前高坐瑶池的王母几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如果非要找出一点穿凿附会的联系,或许就是她们都跟杨戬过不去。杨戬以前在王母手下做事,装出一副贪恋权势的嘴脸,好让王母相信凭一顶硕大的乌纱帽能够牢牢牵住自己,与此同时,也难免要替王母办一些不怎么正大光明的差,这才得以一步步在乾坤二主的眼皮底下摆布棋盘,联合三界各路英雄逼改天条。不成想到了这一世,两人的恩怨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存在。沉香惊疑地望着仍未幻出兵器的杨戬,又没看见海龙兵的领将身在何处,暗自猜测着杨戬的虚实。杨戬见到沉香,知道他无缘无故不会到西海来,既然来了,必定事先去过了杨府,经康老大指点后才追来找自己,而沉香这时候急着找自己的原因只能与三妹有关,并且他手上的那个消息一定是自己不知道的,满足这些条件的消息不会有别的可能,只可能是——寸心用某种方法已经使三妹回到了华山!分析到这一层,杨戬心头剧震,原本横抱胸前的手臂凝重地垂到身侧,敛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攥紧了拳。面前那个被凤云瑶挟持的女子,表情泠然到与整个世界毫无瓜葛,与寡素的墨色长裙产生一种奇异的协调。不,那绝不是她的色彩。杨戬企图从敖寸心看向自己的双眸里瞧出一丝波动,却只能望见一片脱离现实的冥漠空无,比之去年夏末在灌江口的“萍水相逢”更拧得人心如刀绞。算起来,他这一生里已经失去了她三次。……“寸心,何为缘?”“缘什么都不是,缘起即灭,缘生已空。”……何为缘?杨戬无言自问。他记得敖寸心说过她不信缘,可是他信——缘是他与她重逢时相认的理由。“听闻凤姑娘要替贵教殉职统领讨个公道,杨戬在此,来讨便是。你若再敢动西海,只管试试。”凤云瑶侧目瞧了一眼被自己扯住的敖寸心,歪起唇角冷冷一笑:“我就知道九头虫那种货色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劳动真君来赔。只要真君即刻束手就擒,我保证不进犯西海一兵一卒,不过,若真君打着从灵鹫山上救人抢灯的主意,小女子劝您还是重新评估一下我教的布防吧。”杨戬淡然以对:“废话少说。”沉香不敢置信地看着一步步走向凤云瑶的杨戬,脚下隐晦地上前半步,暗示舅舅与自己找机会出手夹攻,却被一个熟悉的严厉眼神生生射了回去。他钉在原地,罕见地举棋不定,一时怀疑起先前到底是谁劝自己不要鲁莽托大来着:舅舅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