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有旨——西海三公主敖寸心违抗天命,擅自调动水军挖渠引流东海布于楠郡之雨,又于瑶池重地御前失仪、口出妄言,目无君上,按律当诛。念其早年辅助天廷治理弱水有功,特免死刑,着褫夺公主封号,贬为普通龙族,永禁西海。钦此——”“草民接旨。”敖寸心双手领了,置之度外般从容送别传旨官。这一道平地惊雷炸开,别说阿珠僵在原地,就是一众伺候的宫仆也都仍旧跪伏着不敢抬头。敖寸心死死攥着手里的玉轴,回身看向面如土色的龙王,神色平静地紧走过去挽住,“父王……”龙王眼珠缓缓转动,甫落到女儿的面上,就躬身吐出一口赤红的血来。他抬手示意围上来搀扶的众人都散开些,上不来气似的喘息了好一阵才稍稍平复,有气无力又恼恨滔天地对敖寸心缓缓道:“我敖闰生的好女儿……”敖寸心歉疚入腹,几乎把指甲抠进丝绸织成的圣旨里,不敢直视父亲的双眼。龙王又喘过几口气,塌下去的腰杆重新挺了起来,“老龙统领西海数万载,还未曾听说有谁能在我眼皮底下私调水军,陛下说的是哪个山头的水军,嗯?”“内情复杂,父王请消消气,待女儿细细解释。”“解释?”龙王颤巍巍地指向东方,“东海到楠郡降雨,那是御旨天谴,就算是敖广也不敢错他一星半点!就算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听心丫头,也不敢拿着东海全族的性命抗旨不遵!”剩下的话就不好当着满宫仆从开口了,龙王叮嘱众人不可将此事告诉王后,将敖寸心和阿珠带入内宫。敖寸心见龙王并不理她,径自收拾着什么,倒像要把她和阿珠关在这儿听候发落。“您这是要去哪儿?”龙王停下手上的动作,背对着敖寸心,好像已经变得极其苍老,“上天,面圣,揭发司法天神杨戬迷惑小女,逼她替他出头顶罪!”“不……”敖寸心强装了半日的平和镇定终于崩溃,连忙跪行到龙王脚边苦苦哭求:“不能去,您千万不能去啊!此事无人指使,全是女儿一人之过!女儿自知连累西海名声,无言再见父王母后,这就搬出宫去自行囚禁!您若此时上天,能不能拉下杨戬尚未可知,但肯定坐实了女儿的欺君之罪,不是吗?”龙王拂开她,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我的爱女是受人胁迫才欺君犯上,无罪!”“父王,世间事大不过‘心甘情愿’四个字。”敖寸心清楚他的执拗性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索性不再寄希望于获得理解,“若您执意上天,那女儿可以保证,等您回来的时候,全西海都会知道那朵莲花的存在。”庆功酒席“就这样,公主与龙王争执不下,大吵一架……”阿蓖被真气润泽过的嗓子哑涩了一下,好像被什么块垒难消的委屈噎住了。“大吵一架”这个词本是寻常,但若用在一族王室的宫廷之内,就显得格外尖锐刺耳。大抵王族,不论地位高低,总有体统礼数在,像王君与公主提声呛口这样的事,一旦发生,就数得上难得一见的剧烈冲突了。杨戬心肠硬得硌人,不止对敌手杀伐决绝,连对自己都不怎么顾惜。若非心性坚韧如斯,也不至于下出一盘逼宫改天条的叛逆大棋。他见阿蓖几次哽得说不下去,知道她一个修为低微的小梳妖心志尚嫩,便不强人所难,十分善解人意地接过话头。“当年,龙王识破寸心是替我顶的罪过,就算不是我从中策划,至少也是被我迷了心窍之故,新仇旧怨加在一起,火上浇油。早就听闻龙王龙后宠爱幺女,经此一事,他们的掌上明珠被我害到这般生不如死的境地,自然恨极怒极,寸心又从中强拦龙王上天告我,龙王定然怒不可遏。”杨戬抬眼瞄了一下阿蓖的木然神色,从一片空白的表情里扒拉出一丝认同,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他作为间接牵扯其中的当事人,反而不像讲故事的阿蓖那么大反应,反正他一生中经历的不如意已经够多了,心理上的痛觉远比一般人耐受,多弄清一件沉埋多年的血泪真相也不会更痛到哪儿去。“其实,寸心实在不该拿灭世黑莲之事威胁龙王。龙王自己捂了成千上万的秘密被她撞破不算,还被女儿以此事威胁,不气昏了头才怪。”杨戬顿了顿,垂下羽睫,将手上捏皱的信抚平,“其中细节我推想不出,但若无其他重要内情,想来也就是这两条缘故了。”阿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不管中间如何大闹一场,最终的结果就是……”杨戬的指尖捋着信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龙王盛怒之下给不肯回头的寸心灌下了孟婆汤,为了让她彻底断绝我这个躲不开的克星,没准也为了让她忘记令人闻风丧胆的灭世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