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哮天犬灰溜溜地缩了回来。他不知道,哪怕沉香生得是个闷葫芦性子,他家主人也不会让沉香同去。若是三首蛟此刻敢化出人形充蒜,定要极优越地在哮天犬面前好为人师地分析一番,什么主人对沉香一家心怀愧疚啦、主人不愿母子二人同处险境啦、主人不想把沉香叫到西海激化矛盾啦……可惜三首蛟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在杨戬面前保持沉默,于是哮天犬也只能不明所以地白献了殷勤。“哮天犬,”杨戬忽然道,“你被关进酆都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属下在想啊,主人很快就会救我出去的,到时候那些穿得黑不溜秋的王八蛋就知道胆敢抓我的下场了,想想就解气!果不其然,那抓我的六耳猕猴被主人亲手斩了,嘿嘿,活该!”约莫正午时分,一个总管模样的男子携几个衣着体面的仆役来请,大概是太白金星已经离去。由于战事方息,通往龙宫的路上管理甚严,不曾见着闲杂人等,宫中则人来人往,这对稀客主仆不知受了多少诧异偷瞟的好奇目光。身穿细闪罗裙的宫人们或三或两地停住手上的差事低声交耳,比初闻妖魔来袭时还要惶惶几分。或者,比起惶惶,更多的是兴奋。有人说二郎神是来替三圣母报仇的,有人说他是来向龙王提亲的,还有人说他是来找孙悟空斗殴的……乱七八糟不一而足。复仇论早有敖摩昂辟谣在先,相信的人不多;提亲论在众宫女里一度引起轰动,划分出好几派阵营;至于斗殴论,在家臣与侍卫中热度甚高,连八百年前的花果山之战都被抬出来说事。“都听说了吧?二郎神来咱们宫里了!”“早听说了,一个齐天大圣还不够,又来了一个要命的!只盼他们不要打起来,否则咱们西海没被黑莲宗攻陷,倒被他们二位给掀了!”“喂喂,你是新来的吧,现在谁还关心齐天大圣啊?”一个宫女瞥了瞥周围,将声音压得更低,“你不知道二郎神是咱们三公主的……前夫?”另一个道:“她才进宫半年,连三公主的面都没见过,哪里知道这些旧事?宫中已经禁止谈论三公主几十年了,你们说话可小心些,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一个路过的小宫女听见她们正在谈论杨戬,忙凑了过来,“哎哎哎,听说二郎神生得一副好皮囊,当年三公主一见俊颜误终身,到底是不是真的啊?”“胡说的吧?都说他天生三只眼,多吓人!而且此人忘恩负义,为了上天做官休了咱们公主,有传言说后来三公主被玉帝陛下降罪也是他从中栽赃陷害的!”又一个道:“不对不对,我堂兄认识瑶池的守门侍卫,那侍卫亲眼看见三公主上天,进去的时候陛下娘娘正在责难二郎神,结果被降罪的却是三公主,你们仔细想想,这明摆着是美人救英雄嘛!”一个浑厚而冰冷的声音从宫女身后响起:“什么美人救英雄?”众宫女回头一看,竟是方从内殿出来敖摩昂,直吓得魂飞天外,哆哆嗦嗦站成一排,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敛声屏气。“本君说过,妄议三公主者,杖责三十。再者,二郎真君是客,你们背地里品头论足,懂不懂规矩?掌嘴三十,自己去领罚。”这厢自下而上议论得热火朝天,当事人杨戬却正清清静静地留在待客的清辉殿内,望着墙角一株淡粉珊瑚放空,哮天犬则化回犬形在侧殿睡得正香。许多许多年前,他曾见过敖寸心提笔作画,皓腕灵泛,线条飘逸,信笔勾勒的唯有红珊墨藻而已。当年他心高不认天家眷,坐镇灌江口听调不听宣,还顶着玉帝亲施的压力强娶了西海三公主。西海扣人无果,又不敢明目张胆与玉帝作对,只得与敖寸心断绝了往来。这么多年过去,杨戬思量着,或许人活于世就是过刚易折,不是折了自己就是伤了亲人。就像那年,母亲瑶姬在面前燃烧,汗水淌进他的眼睛里,染成一片火焰的赤红,又痛又痒。年少的他哭求云端之上的帝王停手,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那个人喊着“舅舅”,却透过摇晃不止的冕珠读出一句“悔时已晚”。杨戬无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又开始疼痛的右肩,飘飞的思绪被窗外一个柔顺温婉的声音带回了海底龙宫清辉殿。“长姐,大哥好像已经请杨戬入宫了呢。按理说,司法大神驾临,父王该亲自迎接才是,怎么到现在都全无动静?你说会不会……还念着丈婿之份?”一个高冷干练的声音道:“当年父王恼杨戬恼到狠心给小妹喝孟婆汤,你忘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