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那个意思……”敖寸心去拉凤云瑶的手,那只手却及时抽出去扶了扶发间闪耀的金簪。“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封了圣姑之尊,以后要长住灵鹫山了,不大得空出来。假如有一天你想通了,随时欢迎来雷音寺找我,若有什么难处,还让迦楼罗鸟传信就行,鄯城的大门也永远为你敞开。”凤云瑶从腕上褪下一个莹白玉镯给敖寸心戴上,“这个我从小就戴着,留给你做个念想吧。”敖寸心见状,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只道了声恭喜,将自己心爱的一支珊瑚发梳取了下来,聊表心意,目送凤云瑶如一道灿烂明霞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只觉天之高云之远,自己也不过是茕茕一身、孑然一人。……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杨戬遣退了哪吒与哮天犬,此时正独立在远处的矮丘上,目送党项族人在墓群中间的石塔处祭奠哭丧。护法金咒是世间尚存的最坚不可摧的秘术之一,解咒者势必形神俱灭。三界之中,六道共存,神佛往往习惯了俯视的姿态,以为凡人皆为弱者,以为臣服理所应当,可实际上,所谓强弱只是肉体之别,没有谁的灵魂生来低微。待党项族人散去,杨戬右手虚抬,银合马便顺从地垂下脖颈,任由他轻抚,银白鬃毛在夜色中仿若润泽的星芒。“她待你像从前一样好吗?“他没能带走敖寸心,却等来了会寻主人的银合马。杨戬抽出锟铻剑,在稀松的沙土上心不在焉地勾划,似在推演进军线路,心中却忖度着鄯城之事。“窑中现”的谣言在一日之内于军中传开,未免操之过急。这种行事风格,令他想起岐山中迫不及待刺他一簪的少女来。圣旨上一句再简单不过的“特准其下界休养,不必上朝”,是他二十年远离朝堂的开始。谁都清楚,“不必上朝”的意思,其实是“不可上朝”。天廷与杨戬走得近的神仙不多,杨戬所获的朝中消息大多托哪吒转达,可杨戬与李靖不过表面和气,李靖与哪吒又是父子,这其中便又多了一层干扰。此番玉帝突然召自己瑶池见驾,不知所为何事,是有人将寸心的行踪捅了上去,还是那句传播迅速的谣言发酵起来?寒芒如电,万刃如幻,杨戬已有上千年不曾演练剑法,当年敖寸心这套花里胡哨的巽坎心经被杨戬以刚猛迅疾的路子使将出来,仿佛蝶转龙吟,勾魂摄魄。“嗤“的一声,赤红剑身插入沙土,风中沙砾吹打其上,宛如呢喃轻诉。“银合,两千年了,你不化人形,不学人语,倒是偷得浮闲。”他拍了拍银合马的头,从它杏大的双眼中看见一抹水红色的倒影。“白马秋风漠上,宝剑神君荒原。美景如斯,醉我如痴。”清越的女声在杨戬身后响起,欣悦中夹着小小的委屈,“我还以为你走了。”杨戬闻言,剑眉舒展,唇角微弯,“我也以为你走了。”“我……我走到半路,又遇见鬼兵乱飞,便不敢走了。”“你体内阴气重,鬼兵自然容易往你面前晃。”“你……你愿意带我一程吗?”敖寸心鼻子一酸,低下头去。“你想去哪儿?”“也不太麻烦,回鄯城就行,正好同路。”二人共乘银合马寻回鄯城之外,下马步行进城。一路上,杨戬的衣袖被敖寸心紧紧攥着不松手,杨戬见敖寸心不愿多说,也就不多问,只道担心自己火浣绞罗的衣料被她抓破,勉为其难将右手伸到敖寸心面前借她握一握。于是杨戬左手牵着马,右手牵着龙,一路往花满楼去。沉香是死活不肯住进花满楼里的,又不好意思让凤云瑶破费,执意自行找了间简素小客栈下榻,正坐在二楼窗台上等得不耐烦,便望见了杨戬气宇逸群的身影,再瞧过他手边,一个不稳险些从窗台上栽下去。这一晃,已被杨戬察觉,沉香只得顺势跃到二人跟前行礼问好。习武者惯于眼观六路,像杨戬抽手未遂这种常人看不出的小动作,沉香却能从敖寸心的手部肌肉变化反推出来。他原以为自己能成为舅舅的得力助攻,但见这架势,自己当真小看了舅舅的美色,反倒是敖寸心兴许稀罕自己从旁助阵。失策,失策。想到这儿,沉香幽幽地叹了一声。敖寸心岂有不明白的,秀眉一竖,回击道:“沉香,花满楼逛得高兴么,云瑶妹妹好不好看?”沉香不敢在杨戬面前争辩,只咽了咽口水。行吧,你们都是老子,我是孙子。秋风乍起,掀动一抹衣角的凉,旋开街角墙边的枯黄落叶,紧锣密鼓地奔向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