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精神一振。
六郎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长安,然后把目光投向西南方向。
崇山峻岭,蜀道难行,偏狭却繁华的少城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复杂局面,想保住太子府上下无虞,他肩上的担子不比李俶轻。
对这一点,李俶此刻恐怕是无暇顾及的。
“走罢——”
柳潭一马当先,小圆等紧随其后,从李玙、李俶身侧飞驰而过,在马蹄轰鸣声中很快消失在山林背面。
八百匹骏马奔驰在杂草丛生,久无马蹄踩踏,所以依稀难辨的小道上,后面跟着几千饿着肚子的兵卒。打头阵的还在小跑,后面的走得越慢,最后渐渐变成互相搀扶。整条队伍延绵一里多长,密密麻麻仿佛蚂蚁搬家。
这一路急行军彻夜未停,兵卒们体力不支,扔了锁链、药袋子、火石袋子、帽子、毡帽子,又扔了兽毛大衣、麻练鞋、甚至磨刀石……最不舍得扔的就是盐袋子,饿极了,哪怕裹着口水舔口盐巴都能解乏。
李玙昂头张望城楼。
没有军容整齐的守将,没有迫切勤王的正义之师,黄铜城门大开,城楼顶端更是乱成一锅粥,众多白身妇孺奔上奔下,争抢白米白面。
他面色阴沉,搭弓展臂,弦如满月,对牢‘新平郡’那块牌匾。
——嗖!
只见寒光一闪,利箭划破空气,准准钉在郡字那个口里!
楼上人尽皆耸动,个妇女同时发出尖叫。
“——安禄山来啦!”
“大王饶命!”
“救命啊!”
李玙愈加气恼,愤愤拍马入城,百姓悚然变色,争相惨叫着后退!
果儿率领秦大等亲兵跟上,只见李玙勒马停在赤手空拳怀抱粮食的百姓跟前,气得半边脸都在抽搐。
“皇太子李玙在此,尔等还不参见?!”
果儿跳下马,以最恭敬的姿势双膝跪地,两手端起李玙的靴子大声唱名,但百姓只是狐疑地皱起眉,目光围绕李玙上下盘旋,迟迟无人下跪。
清晨稀薄的日光在李玙脸上划出点点金色,他犹带血污的黑甲和绣了金鹰翅膀的黑披风,怎么看都不似皇储尊贵。
双方僵持。
秦大灵机一动,掏出昨日从御马上摘下的装饰品,一件件披挂回去。
金绞丝辔头、银杏叶子形状的翡翠垂饰,一大串一大串墨绿色火珠,象牙雕的障泥……还有金银绞丝的马鞭,手柄上镶嵌硕大的鸽血红。
打扮好的御马光彩夺目,不耐烦地打着响鼻,踹着蹄子。
看在百姓眼里,这份儿不耐烦,才是帝王家该有的气性!
整条街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再次打量李玙。
认真定睛这么一看,原来太子真是个大帅哥!
身姿挺拔、举止利落,年纪虽然大了一点,面容憔悴了一点,但眉宇间满是令人安心托付的诚挚和勇武。
“太子殿下——”
一个满头白发的阿婆率先沙哑着嗓子喊起来。
“人家都说皇帝跑啦!咱们太守也跑啦!都没人管啦!您,您怎么想起上我们这儿来啦?不会是安禄山要来了吧?太快啦,我们家还想吃个团圆饭哪!我孙女嫁到安定郡,下午才能到!”
大家伙儿惴惴不安地等着李玙的答案。
“孤不走,孤要夺回两京!太守几时跑的?”
“才,半刻钟吧——我们早上一睁眼,四面城门就都开啦,他呀,带着他手底下十七个官儿,两百多号兵,全跑啦!就从西门出去的。那边山上有前朝的老寨子,山高林密,好躲。他们有马,我们也撵不上!只能捡点儿他们没带走的米面,这世道,能活一天是一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