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离清楚自己这具身体孱弱到什么地步,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可能随时都会死去,在公庙里跪上整一个月,恐怕,他的膝盖就废了。
他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却没想到,在有些人眼里,他这条苟延残喘的烂命竟然还有价值。
值得他们想方设法来迫害。
陆渊离觉得有趣,他已经过得像是半个死人,若是再双腿残废,那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了。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是死是废,活着和死了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分别,他只是单纯不想如他们的愿。
他手指紧紧地拽住了布条,细细的指骨被火苗映照着,弯成一个小小的弯度,白得像是冬日冰湖上映出的天上一弧月,瘦瘦的,弧度很是漂亮。
鹅黄色的布条先是被煤油灯的火舌蒸干,才又被火点着,火苗由小变大,渐渐将布条底端那朵栩栩如生的绣兰吞没了去。
灰烬一片一片落了下去,小兰花一点一点凋败了,火苗变大,贪婪地沿着布料一路燃烧了上去。
少年看着火沿着布料燃烧上来,却像是觉不着疼那样,任由火舌舔着他的手指。
等布料烧尽了,他捻走指间余烬,吹灭了灯,撑着微麻的膝盖,站了起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看着床榻上堆放的那床被子。
本该垫在佛经卷轴下的被子是怎么回到他的床上,陆渊离稍稍还有一些印象。
他能模模糊糊地记得,刚昏过去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抱起这床被子,压在了他的身上。
也是她将他支起来撑送回床上的。
动作很轻,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珍视与呵护。
只是这思绪一闪而过,少年便缄默着将睫毛垂下,星星点点的情绪波动尽数敛去。
他将脸别开了,不再去想。
这世间处处可见虚伪又致命的温柔刀。
谁知道那女孩的温柔与体贴底下,是不是涂着砒霜裹着刀片,塞满了要诱惑他放松警惕、趁机夺走他性命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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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苗触及少年手指时,簌簌正可怜巴巴地跪在马车里,跪在郁太医面前。
她听着郁太医的骂,忽然感受到了指尖传来的被灼烧的痛感。
簌簌猛地想起了少年藏在他左手掌心里的东西会是什么。
——她的袖子,她给他敷凉的袖子。
她忘记带走了。
簌簌受着指尖被火灼烧的疼,大概也猜到了陆渊离在做什么。
他在烧她忘记带走的那块布条。
虽然不知道陆渊离为何和一块布过不去,不过,烧了也好。
簌簌懂一点点人间的规矩与礼教,女孩的帕子荷包这种比较私密的东西,若是落到哪个男子那里,是要给她惹上麻烦的。
她跪在地上有些瑟瑟发抖,郁莳兰招惹出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簌簌一个个解决都来不及,更别说又添上新麻烦了。
郁太医正劈头盖脸地骂着簌簌。
他给谢贵妃诊出了喜脉,被皇帝扣下来,让他将孕初的忌口避讳告诉他。
他知道今日的圣上对谢贵妃有多看重,一定会问得事无巨细,注定耗费时辰,郁思回有些担心被他放在院子里的郁莳兰。
可一想到外面有那么多个小宫女看着她,纵使她插翅也难飞,便安心与皇帝畅谈了一个时辰。但谁知道等出来后便看到院子里面根本找不到郁莳兰的身影。
郁太医问了问院子里那些小宫女,她们一个个又惊又怕地摇着头,都说只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还能平白无故消失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