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记忆四六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身体却清晰地记得,被狗头顶翻在地,被狗牙咬穿皮肉的疼痛。
也不知那一群狗为什么只盯着它咬,为什么山里有那么多狗,为什么……它会在那里。
把它捡起来的女孩看着像刚学会走路的,跌跌撞撞,手软腿短。被浑身是刺的它咬了手,扁着嘴掉着眼泪找大人,路上还卡着它的胳肢窝不肯撒手,被它的尾巴和路上的石头树根绊倒了好几次,整个人摔成个泥猴子。
因为咬人这件事,它好像还挨了顿板子,几个人轮流抄起柴火,专打它的毛屁股。
四六眼见着一只油光水滑的大长黑狗领着一队“跟班”直奔她们而来,兴奋的叫声越来越清晰,爪子蹭地连连后退。
这沙滩平坦一览无余,没有树可以爬上去躲,它左看右看,愣是没见着可以藏身的地方,连忙把头挤进魏瑰的胳膊下面,挡住眼睛,以为看不见就可以逃避。
“魏瑰、魏瑰!快把我藏起来!——”
魏瑰无奈起身,把它抱起扛在肩膀上,“你把尾巴收回去。”这两条毛尾巴太惹眼了。
待四六变回寻常狐狸模样,黑狗已至近前,冲着停在人肩上的狐狸叫个不停。
“臭狗!”四六小声呵斥,黑狗叫声更大,几次人立起来,四六往后缩了缩,紧抓着魏瑰不放。
魏瑰作势盯了黑狗一眼,它才不敢顺着人爬上来,“呜”了两声乖乖收敛,四六见状立时来劲了,要仗势欺狗。
魏瑰一把捏住了他的狐狸嘴:“你不招它,它会安静。”
黑狗的跟班是一群小娃娃,踩着草鞋,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衫和露出一截小腿的裤子,脸蛋晒得黑红发亮,都是农家孩子。
为首的男孩子倒穿着布鞋,衣服也不那么旧,他拍了拍黑狗:“旋风,好样的。”
他只多瞧了魏瑰肩上的四六一眼,继而礼貌问道:“你们是谁呀?”
泓之知道自家姑娘脸冷,主动道:“我们是从钱塘县来的,路上船沉了就漂到这里,敢问这里是何处?”
“原来是这样,这里是望海县,翁山镇桥安村,”那小男孩一手叉腰一手捏下巴,不知是和谁学的,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们要回家吗?我可以带你们去找我爹,我爹是望海军的人!”
那男孩说起父亲时嘴角扬起,目光明亮,把头抬得高高的,显然对此十分骄傲。
别的孩子也七嘴八舌地附和道:“对啊对啊,韩小海他爹爹是望海军。”
“望海军很厉害,给我们搭桥。”
“我娘也说……”
望海军在东海一带的威望不低,不仅是由于对抗海盗的功绩。他们优良的作风使军队在百姓之间的名声极好,八年前魏瑰来此,便已经见识过这种深厚的爱戴。
泓之很懂和这种孩子沟通的话术:“你爹真了不起,麻烦你带我们去吧。”
得了夸赞的小男孩像是习以为常地点点头,把手一挥对着众小孩道:“好了,我们走吧。”
其他小娃娃拱卫着他们离开这处沙滩。
村子离得不远,石头和黄泥砌的房子,金灿灿的茅草房顶,韩小海家是这里条件最好的人家。
小海的爷爷就是桥安村的村长。韩村长正在磨镰刀,得知她们是漂流到此,打算去投奔张曙光将军,他的表情有一些怪异。
“怎么了?”泓之瞥见他脸上这一点不自然。
“啊,没事,”韩村长干咳了几声,“是这样的,就在前不久,小海带着旋风在沙滩上捡到了一个年轻姑娘。”
他指了指魏瑰:“和这位姑娘差不多大,十六七岁,也说是路上遇难沉船,也要去……投奔张将军。”
魏瑰闻言,思及张将军和夫人的往事,便问道:“那位姑娘有说她是张将军的什么人吗?”
韩村长道:“她只说是远房亲戚。”
院子里另一位妇人插嘴道:“爹,我觉得她长得和将军夫人挺像的,和将军也有一点像。万一是将军府走失的小姐,小海可是立了大功。怎么也得给孩子他爹升个军官当当……”
妇人说着,便神采飞扬起来,仿佛已经见到了鸡犬升天的未来。
魏瑰微微皱眉,望海军守护东海,军纪严明,军功都是与海盗搏斗杀出来的,因为这点小事升官当然是不可能的。
韩村长听到这话一拍桌子,狠狠一瞪,妇人偃旗息鼓,嘀嘀咕咕地抄起菜篮子回屋了。
“见笑了,”韩村长面有惭色,“我儿子进了望海军之后,我也是脸上有光,虽然危险,但是保护我们的家园,那是他该做的,可后来不知怎的回来一趟,就升作了将军亲兵,儿媳妇眼皮子浅,以为他得了上头青眼,一天天地神气起来。”
老人家长叹一声,无力道:“我就怕他是干了什么,钻营取巧倒还好,若是鸡鸣狗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