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何谢钰回府许久,却一直用着外人的姓氏。◎
“怎么会?”折枝往火盆里添纸钱的动作略微一停,讶然转过脸来:“哥哥他生得与桑侍郎并不相似,那应当是偏像母亲才对。”
秋草也有些怀疑起自己来,往回仔细想了一想,终是迟疑道:“莫非是今日昙华寺的香客多些,奴婢看漏了?”
折枝也觉得大抵如此,便轻声安慰道:“嬷嬷先进香罢。待折枝将经文与纸钱焚完,带嬷嬷过去见他便是,不急着这一会。”
秋草‘嗳’了一声,也恭敬地请了清香,跪在折枝旁侧的蒲团上,对着戚氏的牌位,低声说起曾经在清台县与荆县中的一些往事。
她初进京城,官话说得还不大流利,隐约间还混着些荆县里的口音。原本在这京城里听见乡音,应当很有亲切之感,可如今听来,却只令人觉得哀伤。
她细细碎碎地说着——
“夫人,奴婢还是头一回来京城里看您。也不知道您能不能听见。您离世两年后,奴婢也在荆县里嫁了人,跟着夫君住到了打铁胡同里,不在桑府里做工了。”
“后来又过了几年,听说老爷也当了大官,要进京去了。便将荆县里的旧宅卖了。接手的是一个商贾,只做生意,不懂风雅。宅子易主没几日,便将您种在院子里精心养了多年的木芙蓉给伐了,说是不吉利——”
折枝在旁侧静静听着,在这喁喁私语间,仿佛一些早已经忘却的记忆,又鲜活如初。
她想起了那棵木芙蓉花树,母亲说是在生她那年,初搬到这宅子的时候种下的。
渐渐生得枝繁叶茂,于夏日里开出一树浅粉色的花来。
那时府里还没有冰鉴,夜里烫得睡不着的时候,她便总爱躲在树下纳凉,窝在母亲的美人榻上,一壁吃着栗子糕,一壁听母亲给她讲些哄睡的小故事。
只是来京城后,除了自己院子里那株,倒是很少在别处见到木芙蓉了。大抵是京城里的人规矩重,也觉得不吉利罢。
若说上次在旁处见到是什么时候,确是想不起来了。
硬要牵强些来说,那便是在谢钰的别业里,无意翻到他的旧画的时候。
画上不止有枝繁叶茂的木芙蓉,还有肥胖慵懒的狸猫,一只鎏金镶红宝的流苏璎珞,与她的红玛瑙耳坠。
折枝细碎地想着。
而她面前的铜盆里,经文与纸钱渐渐焚尽,只余下一层暗淡的灰烬。
旁侧秋草的语声也渐渐停了,只双手合十,拜了两拜,又将带来的元宝纸钱一并烧了,这才缓缓直起身来。
折枝也自蒲团上站起身来,轻理了理自己跪得发皱的裙裾,对秋草轻声道:“秋草嬷嬷,我们现在去殿外见哥哥吧。”
秋草也很想见戚氏留在世上的血脉,遂也随之点头,只将放地上的包袱收拾了,便跟着折枝往殿门处行去。
两人一同行出殿外,却见这座偏殿旁香客寥寥,且大多都是前来求签的姑娘与夫人,罕见男客。
更不见谢钰的踪影。
折枝左右望了一望,只得对秋草道:“哥哥方才说闻不惯殿内的香火味,要出去避上片刻。不过也应当不会离开太远,想来没一回便会回来。”
“那奴婢与您一同在这等着。”
秋草应了一声,又与折枝立在偏殿前略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却并未见谢钰归来,只见草丛间不少蜻蜓低低飞过。
秋草遂抬眼看了眼天色,有些担忧地转过脸来,对折枝道:“姑娘,这天色看起来怕是要落雨。奴婢出来的时候没带伞,得早些下山回去了。您若是等到了公子,也早些回府吧。”
折枝也有些遗憾,却也是无法,只得轻轻点头道:“雨日里路滑,您回去的时候千万仔细些。”
秋草迈开的步子顿了顿,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又想起她小时候在戚氏怀里那粉雕玉琢的模样,心底也泛起几分怅然,遂又渐渐停住了步子,轻叹道:“奴婢如今与家里人一同住在京城北面的银杏巷里,姑娘看见那棵最大的银杏树再往里走三户,便是奴婢住的地方。姑娘若是有什么用得着奴婢的,差人过来吩咐一声便是。”
她顿了一顿,又温声道:“夫人是个心善的人,她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了这事,也不会怪姑娘。事已至此,姑娘也别太过自责,且过好眼下的日子便好。”
语声落下,秋草的身影也渐渐消失于青石小径尽头。
折枝独自一人立在檐下,看着天穹上的浓云愈压愈低,像是要垂下泪来。
就在那水珠将要染上她的羽睫的时候,脚步声微起,却是谢钰自青石小径上行来。
折枝轻瞬了瞬目,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走上前去,仰头轻声问他:“哥哥方才去哪了?”
“我闻不惯香火味,便在山门外立了会。”谢钰语声平静,抬手替她拂去了发梢上粘着的一小枚纸灰:“事情可做完了?”
“嗯。”折枝应了一声,略想了一想,却没与他说起秋草的事,只轻声道:“看着天色像是要落雨,我们快些回府去吧。”
谢钰淡应了一声,带着她往山门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