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楚杭笑声清浅,每一个字却都准确无误地刺在了楚伯仁最敏感的那根神经线上,“我还以为我这乐于助人的弟弟会告诉你,我现在不仅在公子哥身边混,更在公子哥床上混,没想到,他还有所保留了。”
“……”电话那边死寂一秒,而后倏然传来楚伯仁的怒吼:“楚杭!”
“听着呢。”楚杭淡道,“凑巧今天你这电话我接了,那就索性说个清楚,你也听明白。”
他声线冷寒成冰,那把在戏台上唱出风月悲欢人间嬉笑的好嗓子此时低沉得让人窒息:“我过什么样的日子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和楚家任何一个人都无关,别再找我,也别再妄想我回去,从今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过我的独木桥,摔了淹了都由我自己担着,楚家的那条阳关大道,这辈子都别想留下我的脚印——而咱们之间那点所谓的父子情分,更是早就断得干干净净,你只当没生过我,而我……巴不得这辈子、下辈子,都别再姓楚。”
“父子情分……”长久震惊的沉默之后,楚伯仁声音嘶哑粗粝得简直刺耳,“断得干净?”
“是。”楚杭干脆利落道,“在我妈妈闭眼的那一刻,我就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别说那是你们上辈人的事,我妈是怎么去世的你清楚我也清楚,你让我没了妈妈,我让你少个儿子,咱们扯平,今生都两清了。”
说完再不啰嗦,直径挂断了电话。
不需要再拉黑,他知道,楚伯仁不会再打过来。
胸腔中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气球,随着呼吸,一点一点地被胀气撑大,慢慢地,窒息感堵满了整个胸口,呼吸都变得艰难万分。
楚杭轻轻将手机放回书桌,像是陷入了某种不能自已的情绪旋涡之中,断裂的、依稀不辨的破碎画面如洪流般滚滚而来,将他生生裹挟缠卷其中,挣脱不得,呼救不能,飞驰的轿车、狼藉的车祸现场、雪白的病房,和记忆中最后一眼时,惊恐尖叫的母亲。
他垂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张开右手狠狠压在胸口心脏的位置上,竭力地大口呼吸着,最后死死咬住下唇,倏而,唇齿间溢出一丝零星的血腥味。
刺痛蓦然传来,楚杭双肩猛地一颤,终于回过神来。
唇角原本已经结痂要愈合的伤口再次被咬破,一点殷红的血色覆在唇上,衬得他雪白的脸庞更加苍白无力,被汗水泅湿的碎发垂下来,一双眼睛更加水亮逼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而茫然的痛楚。
楚杭深深喘了口气,用手背揩过嘴角,在指骨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看来,以痛止痛确实是一剂良药,沉沦于苦厄之中无法自拔时,唯有更尖锐的痛,能让人瞬间清明过来。
楚杭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笑意。
人间清醒,竟要感谢陆越岩那晚突然发疯留下的“印记”。
楚杭起身去浴室重新洗了把脸,出来时听见楼下大门“砰”的一声巨响,当即扔下手中的毛巾,飞快跑下楼去。
一楼大厅,叶天架着醉酒的杨继跌跌撞撞进门,一抬头看见楚杭站在楼梯上,叹了口气,皱眉道:“这么晚还不睡?”
楚杭两步一并地跑过来,伸手去扶已经人事不醒的大师哥,问:“师哥怎么了,怎么喝成这样?”
“上楼说。”叶天单手扶住杨继的一条胳膊,屈膝往他身前一蹲,身后的人顺势倒在他背上,他背起杨继上楼,沉声交代了一句:“小师弟,麻烦打盆热水过来。”
“好。”
楚杭看着叶天背着杨继上楼,一刻不敢耽误,连忙去二楼的浴室里打了一大盆热水,浸湿了毛巾,脚步不停地跑回师哥房间。
可就在端着水盆进门的一刹那,楚杭脚下的步子猛地一顿,霎时,他惊愕于此时卧室内自己看见的一幕,手腕一抖,满盆的热水差点就地打翻。
听见止步于门口脚步声,叶天缓缓直起腰,回头看了一眼,而后稍稍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安抚意味的笑容,抬起食指抵在嘴边,悄无声息地对楚杭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前一秒,楚杭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而下一秒,心口的那颗心脏重新启动,跳动速度之快,甚至有破膛而出的架势。
他茫然愣怔地站在门口,手上的热水盆此时重有千钧。
——他刚刚,看见了什么?
那是……一个吻吧?
就在片刻之前,他的大师哥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而他的二师哥……杨老爷子的养子,和师哥师姐从小一起长大,那个私下直呼杨继“哥”,会喊杨乐“小妹”的叶天,竟然在这四下无人,夜阑深静之时,在大师哥醉得神志不清之际,俯身吻在了他眉心?
极度混乱以至于直接宕机大脑重新连接思维,楚杭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只见静立在床边的叶□□他走过来,而后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水盆,安静看了他片刻后,忽然轻声笑了一下。
“小师弟,看见了?”
“师哥……”楚杭嘴唇不受控地哆嗦,声音也有些发颤,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此时这声“师哥”喊的应该是谁,喉结滑动,过两秒,只得又低声叫了一声,“师哥……”
叶天失笑,却没有一点被撞破秘密之后的尴尬难捱的窘态,他又对楚杭笑了笑,端着热水回到床边,见楚杭依旧愣在原地,不由轻声道:“别傻站着了,来帮个忙啊小师弟。”
楚杭抿起依旧带着一点血丝的嘴角,沉默地走过去,他不看身边的叶天,只是寂然地看着床上沉醉不醒的杨继,低声问:“需要我做什么?”
“帮你大师哥脱个衣服。”叶天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异样,只是轻笑,“毕竟都让你看见了,我要是自己动手,更显得不合适了。”
楚杭闻言便彻底不做声了,静默两秒,径直弯腰帮杨继脱下外衣外裤,而随后,叶天则重新浸湿了毛巾,神色如常地给他擦了脸和身上因酒醉热出的薄汗。
做完了这些,叶天拉过床上的薄毯给杨继盖好,又将房间里的空调打开,调到睡眠模式,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转头对楚杭说:“行了,让他睡吧。”
楚杭不发一言,抬起沉静的眼眸,目光清浅却笔直地看向叶天。
“你那什么眼神啊?”叶天只觉得有些好笑,轻声招呼着这个小师弟,“走,陪二师哥去院子里纳凉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