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家教课两个小时,等结束的时候刚好十一点,楚杭婉拒了小姑娘妈妈留他吃午饭的好意,礼貌道别,而后又转乘公交车,来到冯冰独居的四合院。
雨一直没停。
进门院门,先闻见袅袅的鸡汤香气,楚杭站在屋檐下,轻声喊了句:“青姨。”
冯冰在起居室旁边的小厨房里应声:“在呢在呢,先进屋,我把菜盛出来。”
楚杭收了雨伞靠在墙边,转身进了厨房:“我帮您。”
即便是围着烟火气息浓重的厨灶,冯冰也始终姿态优雅端庄,过膝的湖绿色旗袍勾勒出匀称婷慢的身段,哪怕已经将近五十岁的年纪,身形依旧宛若娉婷少女。
楚杭将两道菜端进餐厅,冯冰用瓷盘端着熬了三个多小时的鸡汤,放在餐桌正中央后,在他对面坐下。
戏曲演员的嗓子是无价宝,日常“护嗓”更是永恒课题,因此平日里的饮食就颇有讲究,清淡为主,不宜重口,多食青菜,肉类的东西,更是能少吃一口就别贪嘴。
冯冰用小汤碗盛了烫,放在楚杭手边,笑道:“看见信息知道你过来,立刻就把汤熬上了,只放了一点姜蒜末去腥,原汁原味的,尝尝。”
“谢谢青姨。”楚杭喝了两小口汤,弯起眼角,很乖地说:“很鲜,好喝的。”
窗外雨声潺潺,餐桌前的这两人伴着细雨敲窗的伶仃声响,安静地吃完了一餐午饭,偶尔细声交谈,俱都是轻声细语的模样,或是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这氛围恰似一对母子般温情。
吃过饭,楚杭主动收拾了餐桌,洗了碗筷,再进屋时,冯冰坐在那张躺椅上冲他招手:“困不困,去屋里睡个午觉?”
楚杭摇摇头,走到她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似是犹豫了几秒,才说:“青姨,我能请您帮个忙吗?”
“和你们那个戏班子有关吧?”
“……”楚杭垂眸安静片刻,低声说:“是。”
他简单而快速地向冯冰说明了目前“三清园”的困境,末了,轻声说:“青姨,您给我开蒙,是我的老师,这么多年对我更像是自己的孩子,而那位杨老爷子……他虽然没教过我戏,但是多年前给了我一个归处,对我亦有恩情,何况师哥师姐这些年对我很好,所以……”
从小到大,楚杭极少有向别人寻求帮助的时候,因此后半段话说得有些艰难:“所以能不能请您帮着找个去处,薪资待遇都不是问题,师哥师姐也不在乎这些,就是别让戏班连个上台的机会都没有,别就这么……散了。”
冯冰闻言沉默了许久,她知道以楚杭冷冷清清的性格,能说出这些话来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淡漠如斯,却又异常心善念恩,不过——
冯冰轻轻叹了一声,说:“这件事,不太容易。”
“你知道的,现在正规的戏院剧团经营情况也属实一般,而且所吸收的演员大多是戏曲学院或者其它专业院校毕业的学生,像你师哥师姐这种非科班出身的民间艺人……”
楚杭神色有些急切,抢白道:“不是的青姨,他们虽然不是专业院校毕业,但是从小就跟着我师父学戏,身上沉淀下来的功夫底子一点不比学院派的专业学生们差,而且‘三清园’虽然是草台班子,但也是祖辈传下来的招牌,论戏,他们只能是更好的。”
“我知道,你别急。”冯冰失笑,温声安抚道:“返璞归真,戏味才足,但是现实情况就是这样,而且涉及到演员的专业技术编制,条条框框拘着拦着,就算是我,也很难开这个口子。”
楚杭张张嘴,声音却被憋在喉咙中。
他忽然想到今天早晨师姐问自己喝小米粥行不行时候的样子,以及大师哥接到那通电话时,暴跳如雷的脸色,
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冯冰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不过,之前我就跟你提起过,你是专业学院出来的学生,业务能力更是没得说,虽说现在的剧院剧团不兴‘乾旦’之风,但是你条件摆在这里,要是愿意,我可以——”
“不。”楚杭眼睫微垂,看不清眸色表情,但是声音却清淡而坚定,“青姨,我不走。”
冯冰深深叹息。
这孩子认死理的执拗性子,倒是像极了她的“白姐姐”。
午后的雨势不减反增,如注的暴雨自天幕倾盆,风声鼓噪,天色低霾的不像是八月白昼,反而如暗夜一般。
雨太大,楚杭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就陪着冯冰说话解闷,许是一个人独身久了,每次楚杭来她这,就总有聊不完的家常闲谈。